我当知青时,单独插队在一个山清水秀,风景优美,然而贫瘠落后的小山村。
临近春节,公社要举办一次迎春文艺汇演,公社党委要求各大队作为政治任务,必须要有节目参加。大队党支部将我们几个下乡知青和回乡知青召集起来,脱产在大队小学校里排练文艺节目,准备参加公社的春节汇演。
山区的冬季,太阳很早就落下山岗,六点多钟天色已经黑尽,有时夜幕中还弥漫着一层薄雾,显得非常阴寒。
我每天在大队小学排练完节目后,基本上是摸黑返回插队的生产队,大队小学距离生产队有七八里远的山路。
一天回乡知青小万神神秘秘地问我:你遇到鬼没有?
我赫然一惊,这是怎么回事?转而一想,小万这小子活泼诙谐,平时喜欢跟人开玩笑作弄人。今天莫不是拿我打趣逗乐。
我从容自负地笑道,下乡以来,从没有碰到过什么鬼,鬼在哪儿呢?小万表情怪怪地紧盯我:你每天从冯家湾经过的时候,真的没有遇见过鬼?
冯家湾是我回生产队的必经之路。高高崛起的山岗延伸下来一片平缓的山坡,青松苍翠的坡地上,隆起几个平常的小坟包。坡地下面有一方小小的绿暗的池塘,萋萋深草包围着泛着幽光的水面。一条小路从池塘和坡地之间蜿蜒伸向远方。这个幽静的山洼里,没有住户人家,人迹稀少,偶尔几只小鸟从松林里飞出,撞破四周的寂静。今天要不是小万贸然提及,我根本不会注意那片山坡会有什么问题。
排练完毕,暮色四合,寒气逼人。我一人急匆匆往队里赶。
经过冯家湾时,天已经黑尽,黑黝黝的四周静悄悄的。我打着昏暗的手电筒,高一脚低一脚地跋涉在小路上,同时提心吊胆不住地向路边四下窥看。
阴森森的松林摇曳着,发出令人发怵的风唳,十分诡异,我不禁打了寒颤。突然,身后出现轻微响动,有鬼!我惊得一阵撒腿狂奔......跑回生产队的住房,我心脏还在狂跳不已,一身冷汗淋漓。
大白天路过冯家湾,我壮起胆子仔细打量着这块坟地。这个坡地隆起几个长满荒草的土包,看不见墓碑。其中一个土包比较大,好象是个新坟,坟上的青草明显要比旁边的稀疏很多。
我询问生产队的农民,冯家湾埋的是谁,农民都好像有意回避我的问题。后来袁保管拉我到一边,悄悄关切地说:严娃,你千万莫走夜路。冯家湾那地头,一到天黑,就会出现一个穿白色衣服的女鬼,披头散发,四处飘荡,专门向过路的人抛撒泥土,当地不少人都遭遇过这种骇恐的事情。
我跟一同排练节目的祝姐讲起冯家弯闹鬼的传闻。祝姐是比我早两年下乡的老知青,我猜想她应该知道其中的一些内情。
祝姐沉默了好一会,然后告诉我,冯家湾埋葬的是一个早年下乡女知青,名字叫杨雪。杨雪父亲是一个老革命,文革中被造反派批斗迫害致死。母亲受到刺激,送进精神病院后下落不明。杨雪是独生女,单独插队下放在我们大队。杨雪长得十分漂亮,但却很清高孤僻。可能遭受家庭不幸变故的沉重打击,平时她沉默寡言,郁郁寡欢,跟知青们不大来往。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当地的一个无赖强暴了她。杨雪受辱后,含冤自缢在冯家湾的松林里。
听完这个女知青凄凉的身世,我与祝姐伫立在杨雪坟头,怅然若失。
青山如黛,静默垂立;松柏如海,肃穆无语。我想,这个如姓名一样美丽的女孩子生命花朵不凋谢的话,也会象我一样青春有活力,现在也会与我们一道愉快地排练文艺节目吧......想着想着不禁喉咙哽咽,鼻头一阵阵酸楚。
打这以后,经过冯家湾那片松林坡地的时候,我不再感觉害怕和恐惧,而是在内心为这个不幸的灵魂,真诚的祈祷和默默祝福,希望她安详地闭上眼睛,安静睡去,祝愿她在遥远而美丽的天国里,一家人幸福快乐的重逢团聚。
当地农民听说我经常独身夜行冯家湾,而且毫发未损,平安无事,全都瞪圆眼睛惊诧地盯住我,仿佛要找出我身上的秘密。同时嘴里不住地奉承:你们知青,胆子真大!
我黯然一笑,没有回答。
我想,也许看我是一个流落异乡,受尽磨难的知青,杨雪那个冤魂,同病相怜,对我高抬贵手,放了我一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