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儿七十八岁时,老太婆六十八岁。
清晨,当画眉开始在房檐下叫,老头儿就起床,一件件穿上搭在椅背上的衣服,喝一碗老太婆递过来的热豆浆,便提了鸟儿,出去遛腿脚。
约摸着一时三刻的工夫回家时,老太婆正做好了早饭,碗筷也摆上了桌,笼里的鸟儿叫得欢,老头儿便对它说:莫急,莫急,就给你开饭哩!把鸟笼挂在窗下,先喂了它,再去桌边吃饭。
老太婆要去走亲戚,一遍遍叮嘱:饭菜都在锅里,电饭煲开着保温,啥时吃都热着!老头儿挥着手说:走吧,一会晌午了!老太婆说:钥匙好好装着,别把自己锁门外!我可是要过晌才回!老头儿不理会,提了鸟笼出门去,老太婆追到门口说:大水杯里是凉好的茶,暖瓶用完放一边,小心绊脚!老头子踢踢踏踏走下门前的台阶了,老太婆还在嚷嚷:鸟食就放窗台,一次别喂多喂,死老头!你不听,上回我去大姑家,才坐下就找人打电话让我回今天我就不带手机!老太婆絮絮叨叨地说着,一早上忙这些絮絮叨叨的事,忙着忙着,天真的就要晌午了。
热热闹闹吃过了晌饭,亲戚挽留老太婆吃了晚饭再走,老太婆推辞道:你知道啊,老头儿一个人在家啊!越老越不中用,也不知吃没吃饭哩!
老太婆赶回家里时,老头儿正奇怪地坐在床上,鸟笼子扔在窗檐下。
掀一掀锅盖,饭菜少了些,饭碗胡乱扣在桌子上。老太婆捡起扔在椅下的衣服,才看见坐床上的老头儿正在生气。我的夹裤呢!我的夹袄呢!立春了还给我穿这样多,大太阳晒着,腿都迈不开!老头儿嚷嚷着,掀开盖在腿上的小棉被,光着瘦瘦小细腿儿给老太婆看。老太婆去橱柜里三两把翻了夹裤夹袄出来,隔老远扔到老头儿腿上:厚的换薄的你都不会吗!老天爷,再伺候二十年行了吧!你活够了,让俺也歇歇,也该着让俺歇歇了!
立春后的天气忽冷忽热,刚穿上的夹裤夹袄,在一番冷气袭来时,又被收起来了。一早老太婆就把棉衣和棉裤搭在老头儿床前的椅背上。当老头儿在画眉的叫声里起来时,老太婆已经把一碗热豆浆端到床前。老头儿接了碗还未送到嘴边,就见老太婆变了脸色,摇晃了几下,一头栽倒了。
老头儿在众儿女的看护下怔了好些个时日,好像一转眼就要夏天了。老头儿真真看到,老太婆栽在窗边的芍药开花了,白晃晃的白花,一层叠着一层的白。早就给她说过,栽一棵开红色花的才是好看喜庆,老婆子偏就是不听。她是盼人死哩,她好脱个清静,那天真真就听她说:老天爷,再伺候二十年行了吧!你活够了,让俺也歇歇,也该着让俺歇歇了!这个鬼精老婆子,她想偷懒哩!老头儿有些生气了,画眉在笼里喳喳地叫,老头儿提了笼子,平日里一样踢踢踏踏晃出家门去了。
约摸着一时三刻的工夫回家时,笼里的鸟儿叫得急,老头儿便对它说:莫急,莫急,就给你开饭哩!把鸟笼挂在窗下,窗台上鸟食呢?转一圈到饭桌前坐下,老头儿手敲着桌面喊:老太婆,上饭!
画眉窗外喳喳地叫着,随穿堂风涌进一些飘飘荡荡的杨树毛儿,直直扑到对面墙壁上去,墙壁上挂着老太婆的大照片。裹着黑纱的镜框里,老太婆静静地看着,看着空荡荡的饭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