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唐晨若在喷那瓶东西之前,想了杨文康十秒钟。好像丈夫这个词,离她很远,全然不似其他女人那样,有着喧闹的热爱。
决计引诱简晨之前,还是下了一番决心的。这个优雅的男人,从见第一面,就如同最庸俗的爱情版本那样拉开了序幕,生活到这种状态,不再是无知,而是每一步都会想到未来,与简晨也是这样,从电梯里的狭路相逢开始,她就知道自己与这个男人会有故事。
但没想到,故事的开头,竟然是自己从网络上买了瓶费洛蒙。据说这种神奇的物质,会让男女之间的吸引变得很容易,容易到就像动物界自然的交配。
简晨来找她,格子棉衬衣,休闲长裤,配了一小束花,步履不疾不缓。男女之间这种事,好似就有感应那样,有时一个眼神就够了。那个吻,开始得自然,进行得绵长,结尾之时,唐晨若已经被他抱到了床上。
寂寞已久的身体,像阳光下曝晒良久的柴薪那样容易着火,简晨慢慢进入,唐晨若突然感觉到有点疼,快乐的疼痛,是浸入骨子的快乐,她低低呻吟了一声,然后就在简晨的肩上咬了一口,他的皮肤,有点淡淡的咸,牙齿咬破他的皮肤,唐晨若感觉,有些东西,落了地。
自己已然不再年轻,是谁说过,三十岁,是女人另一个生命的开始。唐晨若总觉得,这句话自嘲的成分是大于积极的成分的。
简晨是中学同学,是老公杨文康的同事,是唐晨若当年暗恋的对象,听说马上要升任副主任这个肥缺。
而现在,这个身体,却一丝不挂地躺在唐晨若的怀里。事情有点荒诞,唐晨若听人说,他最大的优点就是不近女色。
二
老公杨文康出事之前,唐晨若的生活波澜不惊,两个人都奉行丁克,觉得人生就是那么拉拉手,吃吃饭,做做爱然后就过去了,但谁也没想到杨文康会在某天突然拿出那一笔巨款,发现时,已东窗事发。
从那之后,唐晨若就是一个人,一个人的生活是灰色加白色的,简晨却给这灰白色加入了重彩,每天清晨,他穿白色运动衣,跑到唐晨若的楼下喊她的名字,唐晨若刚起床,他的喊声,便和刚拉开窗帘的第一缕阳光一起涌起来。
有时想想,这样的生活还是挺好的。
她问他,什么时间,让我去你那里看看?简晨皱起了眉头,淡淡地说,单身男人的生活,向来乱得不像话,入不得你这微有洁癖女子的眼睛。
于是,唐晨若就缠了他,蛇一样拥着他的身体。她低低地说,我什么都没有了,现在,只有你。
感觉到他的手松开了,声音若有若无,似从天边飘来,那好吧,改天,我约你。
那天下雨,阴沉的天气给他杂乱的房间带了点压抑,唐晨若站在门口有点无所适从。确实杂乱无章,乱扔的东西甚至让她无从着手,简晨从她身后抱住她,亲爱的,咱们就在地板上做爱,如何?
这次爱,汹涌无比,唐晨若在迷离中,看到他左肩上,自己咬下的那个痕迹。好似他们的这个年龄,再谈纯情一点的爱恋只属多余,唯有身体的快感,才能唤醒一些沉睡已久的东西,就如潜在心里的一条蛇,冬眠时分,静静地盘踞,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那么凶狠地醒过来。
唐晨若想着这些,心情就如外面的天气一般,开始阴沉。
三
那天的事情很突然,逛商场时,唐晨若突然想要一枚钻戒,而且价值不菲,足以让简晨倒吸一口凉气的那种。唐晨若的执拗,简晨的尴尬,都在那个柜台前面成了一幕让其余的情侣笑看的风景。
钻戒终究没有买成,唐晨若就有些不爽,坐出租车回去,又和出租车司机狠狠吵了一架,借题发挥,让简晨无所适从。两个人拉拉扯扯,简晨突然说了句,别纠缠了,好吗?
唐晨若觉得心里开始有冰凉的水漫上来,简晨爱自己,终究比不得杨文康,她不过是想试验一下,结果就很快验证了。是啊,身体的吸引,能有多少爱情的成分呢?她身边自是不少女人的,而且属实权派。她突然间笑了,把头轻轻靠在简晨的肩上,说,其实我在意的并不是那枚钻戒。
是什么,她早就了然于胸,自己在画一张很大的图,里面有很多东西,但画的过程中,由于技巧并不娴熟,所以摇摇摆摆,她决心,不再摇摆。
三天后,她打电话给简晨,他正在开会。唐晨若几乎就能感觉到他在那边轻皱起的眉头了,他低声说,在开会,什么事?一如打发那些缠人的小狗小猫一般。
她在电话那边,也是小小声,亲爱的,我想让你看一些资料。可能你看过之后不会觉得有什么,但是,我还要告诉你,我并不是你的专有,你,也不是我的。我现在很轻松。
简晨的语气突然慌乱起来,唐晨若也是感觉到了的,他尽管压低了声音,但还是能听出颤抖的味道。一如两天前,她借口收拾房间,要到了他的钥匙,然后在另一个抽屉里,翻出了保险柜的钥匙,一切顺利得不像话,看到那些证据,她匆匆忙忙装进了随身的包。
那天晚上,她没有约任何人,单单坐在九如咖啡里,要了一杯慢慢啜着,忧伤漫过心头的同时,心乱如麻。生命中纠结的两个男人,此刻都在心里回荡。
杨文康被判了两年,在里面不安心地坐着,与他微有勾结的简晨,此刻却坐在他的位置上发号施令,这一切都很可笑。
女人费尽心机换来的东西,价值几何,男人们能衡量。
简晨赶到时,唐晨若渐渐安定下来了,知道了,也挽不回了,她要耐心地等杨文康出来,等待他重新抱着她,想未来。
简晨的脸,就在那些暗暗的灯光下显得阴沉,他开口的第一句,竟然说,你觉得那些东西有用,你交给律师好了。
他俯过身,压低了声音,爱是不可以被设计的,不管是求全还是拯救。
四
唐晨若割脉未遂,看着那些喷涌而出的血她自己先晕了,然后打电话给同事,话还没说完就倒在了地上。
醒来后,她身边没有一个人,她希望看到简晨的脸。护士告诉她,她昏迷的这个时间里,有位先生打她的手机,然后知道了她的消息,跑来交了三千元钱就走了。护士说这话时很疑惑地问她,这位姓简的先生,是您的什么人?
唐晨若虚弱地说,哥哥。
只有这一个称呼适合他了。那天,他说出了事情真相,他不是那么容易授人以柄的人,所有之前的证据已经全部烧毁,留下的只是能加重杨文康刑期的东西。他说,一开始他就知道了唐晨若可能怀着的阴谋,但是他没有点破,顺其自然,得到的肯定比失去的多。
唐晨若在那一瞬间,觉得自己快要疯掉了。她忍住猜疑,打掉顾虑,问他,那你可曾爱过我一点?
他鼻子哼了一声,让我爱一个对我设计的女人,没病吧?我只是享用了她的肉体而已,爱,那是很远的事情,好像我好久没这感觉了。
唐晨若突然就想把那杯咖啡泼在他的脸上,想了想,还是忍住了,自己走走迷迷,像是一个已经没有了退路的女子那样,始终想画一颗完整的心,但没想到画来画去,却总是合不拢这一个封闭的图形。
还没等自己想完,简晨低头过来,说,我前几天去监狱看过杨文康了,顺便,把咱们的事情告诉了他,他暴跳如雷,骂我不是东西,也骂了你。
这是唐晨若完全没有想到的,完全没有。
总以为,掌握了一些东西可以掌握两个男人,她可以在其中摇摆不定,也一直没有认定这是多么大的阴谋,只是想爱,但简晨那句话说得是对的,爱不能设计,设计了就有阴谋,就有患得患失,就有顾此失彼。
是自己把自己逼上了绝路,回去后,她就割了脉。刀片是很久没用过的,有些钝,疼痛侵入骨髓,她突然感觉到了惊恐。
五
杨文康出狱了,他给唐晨若打电话。电话里的声音,在唐晨若听起来有些恶狠狠的,他说,你在哪,我想死你了,快来。
唐晨若不敢面对,她不知道他会怎么样对她。两年前,他也这样给自己打电话,那往往是潮湿多雨的黄昏,他在电话里对她恶狠狠地说,你快来,我想死你了。然后,就是疯狂地做爱,他是那种快意恩仇的人。
终于还是见了面,杨文康冲上来,唐晨若闭了眼睛,他若是动手,就让他动吧,谁让自己错在先?
没想到,他一个热烈的拥抱,然后低语,亲爱的,我想死你了。你知道吗,我时刻担心你会忍受不住寂寞,时刻担心你再找别人,可我又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于是,日日夜夜,这样的矛盾让我无法安心。好在现在见了你,一切,我都放心了。
一切竟然不是自己想象的模样?仿佛一个局,唐晨若再也看不清东南西北。
好在,数天后一封邮件,解了她的迷。
那天她的生活很安定,杨文康在厨房忙碌着,她在网上赶一份文书。打开电子邮件的模板,突然就发现了简晨的来信。
我一直喜欢你,从开始到现在,可是我不能忍受你的设计。我甚至知道,那次的钻戒事件,不过是你在左右彷徨之中做的一道选择题,可我还是忍受不了你对我们的爱画画走走的样子,女人是善变的,我这样告诉自己,好了,你设计了,我也设计一下吧,那天,如果你不走,如果你把真相说出,我会给你个热烈的拥抱,然后什么也不顾地爱上你,可是你走了,走得突然,眼睛里还有愤怒,我毁了你的画作,你虚无的,其实当时已不在意的画作,我说过,爱不能设计的亲爱的,真不能……
唐晨若闭上了眼睛,才发现,心真的太累了,累到如此安静的生活,竟然不能给自己一点休息的感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