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上戏子,还是爱上自己臆想的美丽

一天晚上,我从梦中醒来,朦胧中听见同床的月菊姐发出奇怪的声音,那声音很轻,像不舒服,仔细一听,又好像带着某种难言的快乐。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月菊姐已经二十六岁了,那是一个女人怒放的最美年华……

爱上戏子,还是爱上自己臆想的美丽

A

二十年前的一个晚上,才满百天的我被人放在一只藤编的篮子里,摆在县昆曲团的化妆间门前,是月菊姐带我回了家。

月菊姐那年只有十六岁,豆芽一样单薄的身体,是剧团里女旦的徒弟,微薄的收入里分出一大半给我买奶粉,日子虽然艰苦,但她总是用一双弯弯的笑眼看着我,把我搂在怀里,用好听的声音教我叫她姐姐。

我四五岁时天天跟着月菊姐去剧团,看他们排戏,剧团里总有人在背后议论我的身世,我的生父,曾是剧团副团长也是头牌男角,带着我那身份不明的母亲私奔了,那些年老色衰的女人叫我小杂种,还嗤笑月菊姐暗恋过我父亲。

晚上月菊姐带我一起洗澡时,我问她,爸爸究竟是谁,她正在往我身上打着的香皂滑到地上,她脸上的笑凝住了,“等你长大了,我会告诉你。”十四瓦的昏黄灯光下,月菊姐赤裸的胴体那么美丽,氤氲的水汽凝结在白皙的皮肤上,散发着仿佛经历千年修炼的宝物上才有的那种光芒,我看得傻了,忘了先前的问题,忽然问道:“月菊姐,你是仙女变的吗?”

月菊姐的脸莫名地红了,然后吃吃笑着碰了碰我的小鸡鸡,“你长大了,以后就自己洗澡吧。”

我撒娇地往月菊姐的怀里钻,我不要,我不要,我一辈子都要跟姐姐一起洗澡。

那时候的我自然还不明白一辈子有多长,只在月菊姐吟唱过的戏文中隐约听过这个词,白蛇传,游园惊梦,梁祝,也许听多了那些缠绵悱惻的爱情,我比同龄人早熟,还在读小学的年纪,就知道从男女间的神色揣测他们的关系。

月菊姐从来不跟其他男人热络,幼小的我天真地以为,那是因为月菊姐爱我,日记里我用稚嫩的笔触写着:月菊姐,你一定要等我,等我长大,我们结婚。

B

我十岁那年,月菊姐当上了团里的花旦,再担上改革后的新剧本,政府拨款和观众都变多了,奄奄一息的剧团像昙花一样绽放。

月菊姐渐渐有了几个铁杆戏迷,其中一个光头的男人经常送来花篮,对月菊姐异常热情,她却只对他淡淡笑。我见过月菊姐浓情蜜意的样子,是在捧着她柜子里的铁皮盒子的时候。

月菊姐不在家时,我偷偷看过那个铁皮盒子,里面只有两个泛黄的本子,其中一本似乎

是日记,字很娟秀,另外一本的字迹却像出自男人,似乎是个剧本,封面上有两个毛笔字:奔月。

一天晚上,我从梦中醒来,朦胧中听见同床的月菊姐发出奇怪的声音,那声音很轻,像不舒服,仔细一听,又好像带着某种难言的快乐。我轻轻地转过身,月菊姐紧紧地闭着眼睛,一只手放在两腿之间,另一只手放在胸前,搓揉着自己的乳,微微开启的双唇间,发出陌生的呢喃。我不知所措,身体莫名其妙地发起了火烧。

我半眯着眼偷看,那双丰满的胸部,丰韵得如一双蜜桃,饱满得似乎用力一挤都能捏出水来。月菊姐的动作幅度不大,她隐忍着,双腿紧紧并拢,到了最后,我看见她整个身体发出了微微的抽搐,她为了不发出呢喃惊醒我,咬住了枕巾。

那夜神秘的景象在我的脑海中久久不能淡忘,我开始从一种全新的角度看月菊姐,她的一顰一笑,拂袖,碎步,戏台上的那个画着粉脸的古雅温文形象,跟夜里的那个她俨然两样。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月菊姐已经二十六岁了,一个女人怒放的最美年华,追求她的男人并不是没有,只是她总是决绝地拒绝。她一定是在等候什么人。

C

我十三岁那年看完了整本奔月,那只是个关于嫦娥和后羿的老故事,月菊姐是嫦娥吗?那些月冷清辉的夜里她那么孤寂,她的后羿会是谁?

后羿出现的时候,是月菊姐二十九岁时,他是个飞行员,回乡探亲时看过月菊姐的戏后被她舞台上的温婉给迷住了。人们都说,那是她最好的一个机会。

那阵子,月菊姐似乎迎来了生命中迟到的春天,剧团领导决定,把那个多年前撤消的剧本《奔月》重排,月菊姐领衔嫦娥的角色,不久,月菊姐决定跟飞行员订婚。

在小城最豪华的酒店里举行的订婚宴上,女人们怨毒地看着月菊姐,年近三十的她依然那么美丽。酒宴结束后月菊姐破天荒地给了我一些钱,让我去玩电动游戏,我没去,我寸步不离地守在小屋的后窗下,灯灭了后,听见里面有男人急促的喘息声,还有小木床咯吱作响的声音,我想象着,月菊姐的衣服被他一件件剥开,月光下她纯白的身体宛如玉琢,男人的唇落在她的皮肤上,她的身体会柔软绽放……

一个声音打断了我的幻想,“别,还是等到结婚吧。”是月菊姐的声音,她在最后关头拒绝了他,沉默一阵后小屋的门开了,飞行员穿戴整齐走了出来,他恋恋不舍地道别,“你等着我,等我秋天转业回来就正式结婚。”

那晚,我第一次做了有月菊姐的那种梦,梦里,我的手在她身上肆意游走,强壮的身体覆盖在她身上,她在我耳边喘气,带着栀子花的甜香,像羽毛掠过一样酥痒,强硬的和柔软的厮磨着,空气中有火山爆发前的炙热,可是直到我们的皮肤上腻满了汗水我依然不得其法,我急,迫切地搂紧她,生怕她离开,可她却推开我,我一急,猛然醒了过来。

天已经微明了,月菊姐背对着我穿外套,淡淡地说:今天我去给你买个折叠床。

我惊讶地发现薄被下自己的下身高高隆起,内裤里潮热一片,这是人生中的第一次。那真的只是个梦吗?我有没有在半梦半醒中对月菊姐做些什么?我想问,却羞于启齿。

当天,月菊姐买回一张小小的折叠床,还在两张床中间用布隔了,逼仄的小屋里拥挤不堪,像我的心,堵得慌。

D

我十五岁时,越来越多的KTV和酒吧如雨后春笋般在小城出现,剧团再次门庭冷落,《奔月》因为资金不到位搁浅了。

月菊姐没能结成婚,飞行员回部队后遭遇了一场车祸,把命给丢了。月菊姐把自己反锁在小屋里哭泣,那次痛哭之后,月菊姐的嗓子坏了。

月菊姐的工作变成了打扫卫生兼做化妝,她再也不能以一个主角的身份走上戏台了,那段日子她心里苦,常常半夜醒来还在哭。眼角的细纹,暗黄的皮肤,月菊姐就这么把自己哭老了。

日子如细水长流,不觉我已经到了高

曾经给月菊姐献过花篮的光头男人发了财,他兴冲冲地说想投笔钱给剧团重排《奔月》。整个剧团的人都很兴奋,月菊姐高兴了一阵子,加快了排练进度,行头也从箱子里拿了出来,可钱却迟迟不到位。

团长做东请光头男人吃饭,月菊姐和米兰作陪,那天晚上,担忧的我逃课赶到了酒店,正好包厢的门缝没有关严。

包厢里只有月菊姐和光头男人,月菊姐借着醉意,坐到了他的腿上,男人的脸色有些姗姗,月菊姐颤抖着手把衬衣扣子解开了,她不再挺拔的乳房在略微变形的内衣里起伏着,她闭上了眼睛,脸上却是圣母般奉献的表情。

曾像欣赏仙女一样仰视过月菊姐的男人拒绝了她,他帮她扣好了扣子,说她不必这样。我尾随月菊姐走出酒店,她的精神有些恍惚,直到她看到身边驶过的宝马车上,那个男人的身边坐着米兰时才恍然,原来男人要的并不是她。

从那天之后,月菊姐变了,就像一根绷得太久的松紧带,一旦放松已经失去了弹性,月菊姐不再练习身段后变胖了,脾气也变得古怪,惟一不变的,就是依然常常翻看那本《奔月》的剧本,还有久久地凝望着已经长大成人的我,月菊姐时常在晚餐喝些米酒,一次喝醉后她红着眼说,我长得实在太像父亲,所以,当年她才会收养我,可她没想到,这么多年,我父亲竟然一点音信都没有。

听到她说完那句话,我忽然觉得她很可怜,也许月菊姐注定是戏子的命运,永远在别人的故事里,流着自己的泪。

E

现在,我就读于深圳大学,之所以选择来这个城市是因为我听人们说过,当年我父母私奔时登上的就是开往深圳的火车。

早在铁皮盒子里的那本日记里,我就知道了那些秘密。那本日记是我生母写下的,她是这个小城里惟一大户的女儿,不顾家庭反对和我父亲相好,并且生下了我,那年他们要去闯荡世界,尚在襁褓中的我不能成为累赘,所以,他们狠心地把我送到了剧团。

月菊姐和剧团的其他女人一样暗恋着父亲,知情的父亲在临走前他把自己创作的《奔月》剧本送给了她,还说,希望她有朝一日能演嫦娥,关于《奔月》,大概是月菊姐对父亲的所有憧憬了吧,只为了一个不再被人津津乐道的老故事她就痴痴地等了许多年。

母亲的日记里,最后一句这样写着:他们都说,不要轻易爱上一个戏子,可是真的爱了,谁又顾得了他是不是戏子呢。

是啊,谁又顾得了她是不是戏子呢,

我依然深深地爱着月菊姐,虽然她不再年轻,不再窈窕,她是我这二十年来最亲密的、对我最重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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