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多年前,第一次当兵出远门的我回家探亲。临行前,我打电话给镇上的亲戚,让他们帮我转達父母我要回家的消息。没想到,我乘坐的T184次列车从哈尔滨到达武汉站时,晚点了3个多小时,已赶不上通往家乡的末班大巴车。无奈,我只能乘第二天最早一班的大巴车回家。
腊月的湖北,潮湿的空气夹杂着刺骨的北风,冻得我直打哆嗦。早上6点多,我走进熟悉的村落,远远地看见那栋熟悉的三间旧瓦房,父母双双坐在门口,走近一看,两年多不见的母亲已满头银发、父亲有了深陷的眼袋,他们的衣服上结了厚厚的一层霜。他们坐在寒冷的北风里,等了我整整一个晚上。看着苍老的父母,我第一次感到了人生的最大悲痛。
此后多年,每隔三两年我都要回家探亲一次,每次都能看到父母苍老很多,对父母的这种悲痛便有了更深一些的认识:对于我,即使事业无成,那也只是暂时的失意,因为机会还很多;感情上的波折也只是惆怅,因为内心还有梦想;只有眼看父母一天天老去,让我感伤而又无能为力。曾经顶天立地的父母,被岁月无情地带走了容颜、染白了头发,现在在这个家里扮演主角的应该是我,而我却在千里之外,我唯一能做的只是尽可能多地打电话,有空常回家看看。
如果在某一天,一直坚强有力的父亲连拎起旅行箱都显得吃力,永远镇定从容的母亲开始絮絮叨叨,这就预示着,在家扮演坚强、镇定角色的该是我们了。但事实上,我们早已习惯享受父母对子女“天经地义”的照顾,并且他们也愿意一直照顾我们,直到永远。
今年春节,我又回家探亲。70多岁的父亲听说小孙子喜欢吃鸡蛋炒西红柿,便在一盘西红柿里放了7个鸡蛋;听说我们怕冷,就从城里又买“小太阳”电热扇又捎“红豆牌”电热毯;听说湖里的莲藕比田里的莲藕好吃,他老人家穿上水靴到湖里挖藕,陷到湖里爬不起来,幸亏被别人发现得及时,把他拉了上来。对于我们回家探亲,他还作诗一首:“盼儿归来盘不鲜,路途遥远长时间。赶来奔去多辛苦,在家立足不两天。”
在家待了7天,父母还像儿时照顾我们那样无微不至,他们枯瘦的身影,会在我每次出门时站在我的身后摆手,直到我即将消失在拐弯深处回眸仍隐约可见;本来一肚子话要对我说的他们,会在与我每次的交谈中小心翼翼、仔细观察他们曾经千万次端详过的脸孔,生怕触碰我不悦的神经。
终有一天,我们长大了,父母渐渐老去,受照顾的应该是他们了,而我们能像他们照顾我们一样,照顾好他们吗?我们在青春叛逆期时,总是与父母格格不入,动辄发生口角。当父母渐渐年老时,也很容易发生类似的情形。在这种时候,我们变成了父母,年老的父母变成了孩子,而我们能像当年父母对我们那样,以一种巨大的爱心和包容来回报他们吗?事实上,很少有人愿意谈论如何与年老的父母沟通。
年老的父母需要帮助,而感伤只是一种彻底无用的情感,纵使这种感伤出自内心深深的爱,也无济于事。我们应该做的,是像父母当年呵护我们那样,陪伴他们继续在人生之路上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