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夜深人静,六安城内首屈一指的富商钱大有睡得正香,忽听“砰砰砰”的叩门声响起。
时下,不时有盗匪入户,抢劫民财,莫非这帮恶煞也摸进了我钱家大院?钱大有一激灵醒来,慌问:“谁啊?”
“老爷,是我,伙计陈二。”门外,传来一个男子急切的应答声。听声音,却是跑腿伙计陈二。钱大有拍拍心口,没好气地训斥:“狗奴才,夜半三更的你闹什么妖?”
不是陈二闹妖,是大客户找上了门!待客房内,只见来人虽着寻常打扮,可脸上不怒自威,一瞧便是个大人物。更何况,人家还带着两个精气神十足的护卫!
“你就是济世堂的钱老板吧?”护卫问。钱大有拱手回道:“我是钱大有。敢问这位客官怎么称呼?”
来人没有报名号,而是冲护卫使个眼神。护卫点点头,掏出几张银票铺在了桌上。放眼六安城,钱大有的“济世堂”当算第一大药铺。自打接替老爹做了老板,他最大的喜好便是摆弄银两,查钱。不用多瞅,只扫一眼他就算出了银票的总数:整整五千两!
五千两,差不多能买一捆上品人参,半马车鹿茸,纳上十个八个美艳小妾!那他究竟买什么?不等钱大有询问,来人一摆手,两个护卫弓身退出了待客房。钱大有走南闯北见过大世面,情知对方所购之物绝非常品,于是也挥挥手,示意陈二房外伺候。房门一关,来人开口了:“钱老板,我这次来找你,是想求一味药引。”
“什么药引?”钱大有不解地问。来人神色一凛,道:“头发。”
头发?这味药引是有点难寻。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随便剃发已是对双亲不敬,若再买卖,当算忤逆不道。可话又说回来,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出得起高价,别说头发,有人连祖宗都敢卖!正自纳闷,来人接着说道:“这五千两只是定金。等我拿到药引,再付你三万五千两。”
天,四万两买发,这人不是脑子有问题吧?钱大有惊得嘴巴大张。而接下来对方提出的条件,又惊得他嘴巴差点脱臼:“我要的这味药引,至少一丈长,且为处女发。我给你的时限只有四天。四天后,要么你得到四万两白银,要么,脑袋归我!”
“你,你到底是谁?世上哪有这样做买卖的——”
“啪”,话音未落,来人已将一块金闪闪的腰牌拍上了桌,低声说道:“知道的太多,对你没好处,你只需知道我姓萧就足够了。告辞!”
二
来人走后,钱大有满心惊恐,再也睡不着,便叫来陈二推测神秘来客的来头。
“老爷老爷,这回你可发大财了。”一进门,陈二连声道贺。钱大有叹口气,说:“眼下是发财,可要弄不到药引,就该发丧喽。”
“这有何难?把三夫人的头发剪下来,三根粘成一根不就得了?省得花钱去买。”陈二支招。钱大有眼睛一瞪,又骂上了:“胡说八道。人家要的是处女发!”
陈二撇撇嘴,挠头“嘿嘿“笑:“老爷您做药材生意,哪回不掺假?蛔虫晾干你都能拧拧当虫草卖——”
“这回和以前可大不一样。”钱大有紧张兮兮地比划了个腰牌的模样,又说来人姓萧。姓萧?陈二禁不住身子一颤,惶惶地说:“腰牌是宫中之物,那他不会是萧钜萧大人吧?”
没错,看气势,听口吻,当是萧大人无疑。钱大有不免暗暗叫苦。这萧钜乃当今皇上隋炀帝的宠臣,腰板硬,底气足,惹不起。可他不在宫里陪皇上,大半夜的跑到这江淮大地买什么处女发?次日一早,一个消息很快传遍了六安城的大街小巷:皇帝佬儿耐不住寂寞,又跑到江淮民间挑选美女来了!古医书上说:肾主骨、生髓、藏精,其华在发,特别是丈余长的处女发,经过闷焙炮制,即是治疗血淋血尿、补肾效果奇佳的“血余炭”。如此一寻思,钱大有恍然大悟:难怪萧大人不惜千金购发,敢情这皇帝佬儿贪吃没够,纵欲过度,落下了肾亏血淋的难言之隐!
“陈二,你赶紧上街,寻找长发女孩。本老爷的官运终于到了!”钱大有忙不迭地催促。这不明摆着吗,要能治好皇上的隐疾,他定会赏我个三品大员做!谁想,从日出找到天黑,陈二不光没瞄到一个,还被人打了个头破血流!
“老爷,我遇到个女孩,盘着头发,看上去很长。可不等靠前,几个人就给我一顿打,说我图谋不轨——”
“没用的奴才,废物!”钱大有气咻咻地大骂,“快去找!要找不到,你就死在外面别回来!”
“是,老爷。”陈二哭丧着脸,抬腿要走,就听院内有人喊:“老爷老爷,听伙计说你要找女孩子的长发,你看我的够不够长?”
钱大有闻言大喜,忙抬眼看去。一看之下,当即气得差点晕过去:看面相,送上门来的的女子少说也有四五十岁!
“你……尚未出阁?”钱大有耐着性子问。女子倒也大方,全然不见半丝羞色:“是,老爷。你给我八两银子,我马上剪。”
这可是给皇上寻药引,万一出岔,吃饭的家什得搬家!正当钱大有琢磨着如何“验明正身”时,一个小男孩颠颠跑进,拉住女人的手喊:“娘,我要回家——”
三
转眼两天过去,处女发仍无结果,钱大有急得满嘴起泡。要知道,留发长到丈长,差不多要20年。可那时的女孩十四五岁甚至更小就嫁人,想寻到丈长处女发,简直是大海捞针。不过,就在时限到来的前一天傍晚,这“针”还真让钱大有给捞着了!
在六安城郊,陈二碰上了一个小女孩,乌亮的长发盘在头顶,足有提篮般大。鼻子还歪着的他没敢再上前,风风火火地奔回济世堂,拽起钱大有就走。到了城郊,进了农舍,钱大有一下子惊住了——那个女孩正站在梯子上梳头呢。丈长的秀发随风飘摇,宛如黑瀑!
“这位客官,你找谁啊?”愣怔间,一精壮男子走来。看样子,男子是长发女孩的老爹。钱大有忙扯着他走到一旁,直截了当地说:“我想买这位姑娘的头发。五十两白银,怎么样?”
五十两?男子惊讶地脱口而出。钱大有一听,顿觉后悔,我干吗开那么高的价?不料,男子随即回道:“不卖!”
不卖?五十两够你买两个下人的了!钱大有稍一皱眉,加了码:“一百两。”男子继续摇头。钱大有一狠心,一咬牙,说:“一千两!”
“客官,实话跟你说吧,你就是出一万两我也不卖。”男子回得非常坚决。这些日子,当朝天子驾临江淮挑选美女,单凭我姑娘的这头惊世长发,被召入宫那是板上钉钉,说不准还能当上正宫娘娘。你说哪头轻哪头重,我能卖吗?
碰上个异想天开的硬茬,钱大有只得悻悻地打道回府。走到半路,一向窝囊的陈二开口了:“老爷,我倒有个办法,不知你敢不敢做?”
“你就是个废物,还能有好办法?”钱大有睖眉睖眼地问。陈二四下瞅瞅,恶狠狠地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钱大有大惊:“杀人劫财,按律当诛,我钱大有买过假药、短过斤两,阴损缺德事是没少做,却从没杀过人!”
“老爷放心,这事我来做。出了事,我认倒霉,就算诛九族也只砍我光棍一根。”陈二说:“要成事,那四万两酬金你赏我三万。从此以后,你做你的官我逃我的命,彼此再不相干。”
且不论做不做官,他拿走三万,我还净赚一万呢。钱大有思忖再三,拍板成交。夜半时分,钱大有眼睁睁地看着陈二翻墙入室,大开杀戒——尖刀落下,惨叫声起,两条人命魂归黄泉……
四
次日天刚亮,那位萧姓客官和两个护卫便乔装打扮,走进了济世堂。钱大有紧忙取出处女长发,请来人过目。对方一看,二话没说,便让护卫递上剩下的三万五千两银票。
“萧大人,钱某能猜得出大人的名头,今后还请大人多多提携。”钱大有边赔笑客套边伸手接钱。昨晚事成,陈二早带着三万两银票逃之夭夭,那可是钱大有全部的家当。要萧大人不来,他可就破产了。谁想手还没摸到票边,来人又掏出万两银票铺在了桌上:“慢着,钱老板,处女发作何用,想必你应该清楚。若我带它回去,定会惹人非议。你可有好办法?”
有,当然有。烘焙成血余炭,不论携带和服用都方便。钱大有是大夫,这点哪能不懂?来人笑笑,说:“那我再追加一万两,权当辛苦费。如何?血余炭一制成,这些银票全部归你。”
不愧为皇宫中人,出手果然大方!钱大有笑逐颜开,当下便进入炼药房,开忙。烘焙血余炭极为麻烦,首先要将头发反复漂洗,除尽油垢,晒干后置于铁锅中。铁锅上再扣一小铁锅,周围用黄泥封严,并在小锅上放置一张沾湿的纸条,然后煅烧。等小锅上的纸条一烤焦变黄,立即冷却,容不得半点疏忽和懈怠。等钱大有一眼不眨地烘焙出大块的血余炭时,天色已近黄昏。
“萧大人,大功告成,大功告成——”
端着盛装入盒的血余炭一冲出炼药房,钱大有登时目瞪口呆——萧大人不见了,药铺里的诸种草药也被搬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了空架子空盒子!
当晚,六安城多了个疯子。这个疯子便是钱大有。一夜之间,从腰缠万贯的富商变成身无分文的穷光蛋,谁都承受不了如此沉重的打击。好在疯癫之前,他终于想明白了:这是个骗局,由伙计陈二、狗屁萧大人和长发女孩父女共同演的一出拙劣骗局——萧大人是假的,寻药引是假的,杀人也是假的,唯有骗钱骗药材才是真!可是,骗局设计得如此拙劣,钱大有又为何会上当?
就在钱大有满街疯跑的时候,六安城外的山道上,一行人正赶着几牛车药材嘻嘻哈哈地走远。
一个说:“昧着良心卖假药,坑害百姓,理应得到这样的下场!”
一个说:“说实话,要不是钱大有一心想混个官当当,就咱们演的这水平,早被他看穿了。当然,还得感谢皇帝佬儿下江淮。风流成性的他要不来,就算打死钱大有他都不信会有人天价买处女发!”
一个说:“大家还是加快脚程赶路吧,秦王帐下的将士们可都等着这车药材救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