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具有什么样的优点,才能成为我们所尊重的楷模呢?我想,大多数人都会认为,这个人主持正义、诚实、心地善良、勇敢、意志坚强,当然还应该谦虚。
谁也不希望自己成为一个吹牛家,也没有人愿意做一个骄傲自大、目空一切的人。但是,夸夸其谈和骄傲自大的思想在许多人身上潜藏着,而且会自觉或不自觉地一下子流露出来。
我手头保存着几张照片。照片上,我的头发全无,是个秃子。每当我看到它们,心里总是涌起一股深深的惭愧。
事情是这样的:大约在卫国战争爆发的前一年,莫斯科电影制片厂决定拍摄一部描写俄国著名元帅苏沃洛夫的影片。苏沃洛夫性格急躁,极为好动。导演组全力以赴挑选具有类似性格特点的演员担任主角,仍是一筹莫展。
就在这时,一位熟人偶然同我谈道:“难道我国电影界中真的没有一位能扮演苏沃洛夫的演员吗?”我的眼前豁然一亮:“为什么我不来演这一角色呢?眼下我没有拍摄任务……对,就这么办!”
在年龄方面,我不大适合演这个角色。不过可以经过化妆来弥补差距。而最主要的,是我的体态和长相与这位俄国元帅相去甚远:苏沃洛夫身体瘦小,面庞瘦削,脸部线条分明。可我正相反,体格粗壮,是个圆脸膛……然而话又说回来了,我是演员呐!斟酌再三,最后一鼓劲,我向摄制组提出,由我来演苏沃洛夫吧。摄制组回答说,他们已找到合适的人选了,不过如果我执意要演的话,可以为我进行一次彩排。
我深信,这个角色一定会由我来演。因为当时我在电影界已算是一位颇有名气的演员了,而我的竞争对手,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新手。再说,我的愿望导演和制片人一定会尽量给予照顾的!
我到理发店剃光了头发。秃头更适宜粘假发化妆。
然而,我没有演成苏沃洛夫。因为一位同志比我更合适:他的外形酷似角色,表演也比我强……我痛责自己过分自信,骄傲自大。我懊悔自己不够谦虚。我对自己发誓:今后任何时候再也不做说大话、过分自信的人了。可是,剃光的头顶再长出头发来,那得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我一直忘不了这次不光彩的失败。在以后的几年里,它使我比以前更虚心谨慎了些。但十分遗憾,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次教训所带来的痛苦渐渐被我淡忘了。骄傲自负这个魔鬼又重新占据了我的头脑。于是又发生了一件事。那是在国外,在巴黎。
苏联之友协会为来法国的苏联电影界人士举办了一次欢迎会。会上为巴黎市民放映了苏联著名影片《宝石花》。大厅内座无虚席,观众反应热烈,不断鼓掌向我们这些出席晚会的苏联电影工作者致意。放映结束,人们纷纷涌到我们面前,将我们团团围住。巴黎市民很熟悉我国的电影,认得许多影片的主人公。他们也还认出马克辛——一位年轻的彼得堡布尔什维克,就是由我扮演的。
热烈地握手,友好地拍肩致意,然而这不过是个序幕。接着便是请我们签名题字。当时,我随身连一张照片或名片也没有了。只好把名签到随便到手的东西上,有节目单、入场券、还有记事本等等。手中的钢笔用完了墨水,立刻有人递过铅笔。我不断地签名,手发酸了,麻木了,铅笔折断了好几次,但周围仍是一批又一批请求签名的人。他们喊着:“马克辛,马克辛,请给签个名……”第二天一觉醒来,我心里仍荡漾着幸福快慰。早晨,我和一位同事出去散步。我们沿着巴黎街道走着,我还完全沉浸在对昨天晚会的美好回忆里。正在这时,我突然听到有人清晰响亮地喊了一声:“马克辛!”
怎么回事?是谁在喊我?大概,是我自己的错觉吧?不,不是错觉。是啊,这是荣誉啊!在远离祖国的异地,在巴黎,竟有人在大街上认出了我,对我表示欢迎……我偷眼瞅了一下我的同事:他照旧走着,一副漠然平淡的样子,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什么。
“瞧!就连这样一位平时挺不错的人,有时也会产生忌妒!”我想。但我并不责怪他,有什么办法呢?
那位站在街对面的法国人,还在冲我这儿挥动帽子喊着:“马克辛!马克辛!”于是我微笑着,亲切地点了点头,抬腿穿越街道,向那位巴黎人走了过去。我的那位同事被冷落在原地,惶惑不知所措。我边走边摘下手套,准备与这位新相识的崇拜者握手。我离他只有五六米远的距离了,突然,一辆小汽车从后面悄声地开了过来,把我和那位法国人隔开。车门打开,那位法国人戴好帽子,一头钻进了汽车。
我望着远去的小汽车,茫然地站在原地,嘴里机械地念着写在车后部的几个字:“Taxi……Taxi,塔克辛,出租汽车……”我重复着这几个字,恍然大悟:那位法国人一直在招呼出租汽车,可我自负而又可笑地以为,从昨天的晚会起,全巴黎想着的没有别的,只有我一个人……出租汽车,嗨!我感到羞臊难当。
这一令我倍感羞辱的镜头只有两个目击者:我的那位假装什么也没看到的同事和我自己。想到此,热血便阵阵涌上我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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