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女儿时难产,折腾得我几欲虚脱。
躺在病床上,看着身边小小的婴儿,眼泪不可抑制地喷涌而出。不仅仅是迎接新生命的激动,亦不是难过自己因她所遭受的磨难,母亲为了孩子,没有什么不能忍受的。我的悲伤,是因为身边除了爱人,竟没有一个亲人,连自己的母亲也不在身边。
相邻病床的产妇身边人来人往,她轻微的咳嗽都会让陪护她的母亲心惊。那位母亲见我黯然泪下,说,孩子别哭,流泪对眼睛不好,还影响哺乳,有什么需要叫我啊。我费力地止住呜咽,对邻床的产妇笑笑:有这样的妈妈,真好。
我从小在外婆家长大。母亲像是我的“亲戚”,逢年过节才来看我。外婆去世时她接我回家,彼时我已参加工作,倔强地不肯回去。她说我不恋家,我怨她没养过我。我们很少面对面,彼此微笑着说几句柔软的话。
我按照自己的意愿工作、恋爱,很少在家陪她。结婚那天我拥着爱人对母亲说,我从小在外婆家长大,像没妈的孩子一样;他是抱养的,一直没找到亲妈,我俩同病相怜,最亲最近了。一席话,说得她两眼含泪。
尽管我和她不如别的母女那般亲近,但生产时,我还是希望她在身边为我壮胆,毕竟她是我亲妈,可是她没来。
孩子长到半岁我都没回娘家,也不曾往家里打一次电话。其间多次收到家里来电,都被我冷硬地摁掉了。
那天中午爱人下班回家,蹙着眉告诉我,接到老家来电,说母亲病得厉害。末了,他低声说,回去吧,她毕竟是我们的妈妈。
母亲住在精神病院,不到一年她已消瘦得不成样子,头发白了一大半,脸上身上都是淤青的伤痕。看见我,她茫然无措的目光中有了几分惊喜,然后张开双臂猛扑过来,吓得我抱着孩子退到门外。
她从不曾在我面前柔软过,连生病时也这般生猛。我放下东西要走,父亲拦住了我,你妈病得这么重,你就不能多陪她一会儿?
我漠然道,我从小到大,她几乎没陪过我!
父亲额头青筋暴凸,用充满血丝的眼睛怒视着我:你总觉得她亏欠了你,可你从来都没问过,她为什么这样?
我这才从父亲那里知道,母亲患有间歇性精神病,没犯病时如常人一样,但犯起病来便乱扔乱砸。为了不伤害到我,给我个良好的生活环境,她在我满月后忍痛把我送到了外婆家。这么多年,她时时惦记着我却不敢把我接到身边抚养,母亲思恋孩子的忧伤,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
我听了,抱着怀里的婴儿潸然泪下。活了二十多年,我一直不知道,母亲的爱,也能如此隐忍,如此“冷漠”。
母亲为了孩子,能忍受所有的疼痛和忧伤,孩子却不屑于理会母亲,总觉得她亏欠自己很多。我一手抱着婴儿,一手拥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