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周的旅程，老妈只走了一半，就提前回来了。
当时我正在给宝宝洗衣服，她看了一眼便大叫：“你洗宝宝袜子就用这个盆，怎么洗宝宝衣服还用它？”
说完这话，不等我解释，老妈又去其他房间巡视，开启碎碎念模式。
“屋子要常常开窗通风啊，你闻闻卧室都憋出什么味儿了？”
“昨天的垃圾又没倒，垃圾怎么能隔夜呢？”
“剪刀用完了怎么不收起来，伤到宝宝怎么办？”
“唉，我才走几天，家就变成这个样子，真不让人省心！”
……
听老妈的口气，感觉她去旅行的这几天，我差不多亲手把这个家给毁了。
不过，她说的都是事实，我无从辩解，只好转移话题：“妈，我觉得你平时太累了，想让你歇歇，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还有好多地方没走吧？”
老妈已经换好家居服，见我这副对自己的懒散行为毫无悔改之心的样子，气呼呼地说：“说实话，第一天我就想打道回府，后悔当时为什么要答应你出去玩，宝宝那么小，孩子爸爸总加班，家里没了我，你们可怎么办？”
我笑嘻嘻地说：“你看，这三天你不在家，我和宝宝不也挺好嘛。”
老妈白了我一眼，也不接话，开始大扫除。
二
说实话，要照顾娃，还要兼顾做饭和搞卫生，确实挺辛苦，很多事情做不到尽善尽美，但我觉得这样挺充实的。本来，这些事就是我该承担的，是老妈心疼我，替我分担了而已。
自我怀孕后，老妈就离开老家入住我家。老家人羡慕她，以为她是来女儿身边享清福的，实则是来给女儿全家当免费保姆，不光搭人搭时间，偶尔还得搭点钱。
有一次，我开玩笑地问她：“老妈，你是真心愿意来这儿养老吗？”
老妈叹了一口气，说：“你的所有事，哪件不是我替你操心？你说，就你现在这种情况，要是没有妈在身边，你可怎么办呀？”
“要是没有妈在身边，你可怎么办呀？”这句话我太熟悉了，从小听到大。
八岁时，在北京定居的舅舅回老家探亲，得知我想看天安门，走的时候便把我也带回北京。可是，我在北京住了不到一周，老妈就追过来了，我问她为什么这么早来接我，她说的就是“你还那么小，妈不在身边，你可怎么办呀”。
十八岁时去外地读大学，父母把我送到学校，帮我安顿好一切。送他们回去的时候，爸爸很平静，老妈都快哭抽了，不停地说：“以后在学校里，万事都得靠自己。没有妈在身边，你可怎么办呀？”
结果，她隔三差五就来学校看我，给我带好吃的，帮我换床单、洗衣服，同学还给我扣上了“小公主”的帽子，到毕业都没摘下来。
毕业后，我来到现在的城市工作。老妈每天都要打电话问我的境况，我有时会跟她讲：“妈，你女儿已经成年啦，自己能够好好生活的！”她却又会搬出那句：“一个人在外面无依无靠，没有妈在身边，你可怎么办呀？如果不开心，就辞職回来，妈妈爸爸养得起你！”
三
我从来没有告诉过老妈，我有多么地想要摆脱她，也从来没感觉到，她不在身边的日子有多么难熬。
八岁那年去北京，我每天都过得好开心，舅舅舅妈天天带我吃好吃的，给我买漂亮衣服。他们不仅带我去看天安门，还带我去动物园、天坛、王府井……我乐不思蜀，根本不想跟妈回家，因为还有好多地方没去呢。
读大学那四年过得更开心了，同学们有趣又友好，老师开明有风度，宿舍的环境很好，食堂的饭菜好吃，图书馆藏书很多，那座城市还有山、有海，要不是就业机会少，真想留在那里一辈子呢。
毕业后走入社会，需要一个人解决很多问题、面对很多人与复杂的关系，固然会有烦恼，但是我从未害怕过，也从未退缩过，因为这就是真实的人生啊。
每次老妈说“要是没有妈在身边，你可怎么办呀”，我都想回复她“妈，没有你在身边，我一样能过得很好”，但话到嘴边，从未让它溜出口，我再顽皮、再骄纵，也知道这样说过于残忍。
我的姥姥在妈两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她给妈留下的唯一念想，是一张黑白照片。照片里，年轻的姥姥抱着小小的妈妈，温馨祥和。我时常能看到妈拿着那张照片发呆，我不知道她能否通过那张照片想象到或者回忆起，被自己的妈妈那样抱着，是一种什么感受。
没有妈在身边的妈妈，经历了很多“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刻。那种孤苦无助她经历过，便不想再让她的孩子经历。所以，她忽略了一件事，每个人都要学会独立面对这个世界，不管有没有妈妈，不管妈妈在不在身边，都要独自强大。
四
宝宝四个月的时候，我拿到了新房的钥匙。趁着还在产假期间，时间比较自由，我想早点把装修的事情搞定。老公工作很忙，很多事只能靠我自己。
见我整日忙得焦头烂额，老妈又坐不住了。尽管她要带宝宝、要收拾卫生、要做饭，已经没有任何闲暇时间，但她还是想伸把手，帮帮我。
但这次，被我拒绝了。
她还是那句老话：“装修这么大的事，你老公指望不上，妈再不帮你，你可怎么办呀？”
我当时有点烦躁，随口说了句：“那你要不在这里，我还住不进新房了呗？”
老妈怔怔地看着我，宝宝刚好睡醒，听见哭声，她转身钻进卧室。此后，她再也没问过我关于装修的事情。我知道，她生气了，我伤了她的心。
但她不问，不代表她不关心。
在我打电话寻找合适的装修公司时，她抱着孩子在旁边听着，欲言又止多次；当装修公司人员带着方案上门请我敲定的时候，她假装路过，不经意间瞥了好几眼；当我在家做家具家电的预算时，她悄悄地站在我身后，盯着我写的表格看；装修期间，她很想问问装修的进展，但话到嘴边，最终都变成有关宝宝的事。自始至终，与装修有关的话，她只说过一句：“我存了些钱，你们要是装修缺钱，我给你们拿点。”
一个半月后，新房装修完成。周末，全家人去看新房。在回来的路上，老妈在车里幽幽地说了句：“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干了。”
听她的口气，想必还在为我当时的顶撞耿耿于怀。我嘿嘿笑着，挽住她的手臂，撒娇说：“要不是老妈帮忙照顾宝宝和家里，我哪有时间装新房呀，没有老妈真不行。”
老妈哼了一声，到底没憋住，一笑泯恩仇。
产假结束前一周，想到不能整日陪伴宝宝，我开始失眠，整夜睡不着，时不时就有想哭的感觉。有天晚饭时，老公说：“等你上班了，把车给你开，这样你早上可以晚点走，晚上能够早点回。”
本是一句家常话，一股难以言说的悲伤却瞬间击溃了我，我伏在饭桌上大哭。
老公被惊到，不知如何是好。老妈轻轻叹了口气，说：“让她哭吧，那种滋味，只有当过妈才懂。”
是的，我懂了，懂了那句“妈不在你身边，你可怎么办呀”藏着多少牵挂、担忧、不舍与无奈。那句话我听了三十年，一直把它当做一句唠叨，不想当妈才半年，就已经能够感同身受。
上班第一天，我几乎是用“熬”的状态过完一天。下班后，我恨不得身插翅膀脚生云，飞到宝宝身边去。到家后，我连鞋都没换便冲到宝宝的身边。自她出生，第一次与我分离这么久，我以为我们会抱头痛哭。然而事实是，痛哭的只有我，她看了我一眼，继续玩她的咬咬胶。
老妈还在一边打趣我：“宝宝特别乖，一点都没想你。”
我听她这样说，忍不住笑了，把宝宝抱过来亲了又亲，说：“小没良心的。”
老妈接着说：“哪有离不开妈的孩子，只有离不开孩子的妈。你操心啊挂念啊，实际上人家啥都没想，好着呢。”
是的，触手可及的爱，总是无形又无声。妈妈的爱是羁绊，但绊住的，不是孩子的自由，而是妈妈的一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