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易大学毕业后混得不错,在一家国企里干得顺风顺水,而立之年,已是部门经理,买了房,成了家,娇妻在旁,春风得意。据传,游易很快就要荣升副总经理了。
一日,游易和老婆吴琴在家里正吃着饭,忽听得门铃响起。游易开门,门外站着一个黑黝黝的粗壮汉子,手提鼓囊囊的蛇皮口袋。游易细细一看,哟呵,竟是初中时跟自己同桌的好兄弟耿志,细细算来,俩人都快十年没见过了。
两口子赶忙将人迎进来,端茶倒水,摆碗放筷,好不热情,拘谨得耿志连连道谢。落座后,两兄弟寒暄许久,各自问了对方近况。原来,耿志初中毕业后没考上高中,索性扔了书本,回村里弄那一亩三分地去了。不久前,耿志唯一的亲人老母亲因病去世了,在村里已经无牵无挂,再加上近几年农作物收成不好,听说游易在城里混得不错,耿志安顿好了老母亲的后事,便前来投靠游易,想在游易的公司里谋一口饭吃。
“你放心,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嘛。”游易没有看到在一边一直挤眉弄眼的吴琴,把胸脯拍得梆梆响。也难怪游易对耿志那么义气,原来,当年读书时,游易一直体弱多病,经常受到同村其他孩子的欺负,耿志身强体壮,力气像一头蛮牛,自告奋勇充当起了游易的保镖,上学放学,耿志全程护送,寸步不离。中考时,全村的学生里就数游易和耿志最有希望考上高中,俩人也卯足了劲你追我赶,誓要一起考上城里的高中,从此走出乡村。结果,中考时耿志发挥失常,就连最拿手的诗词默写都得了零分,与高中失之交臂。游易坚信,没有耿志当初对自己的保护,自己就不能安下心来学习,他游易能有今天,耿志功不可没。
“那就麻烦游哥跟嫂子了。我就住你们小区斜对面的旅馆,有什么消息,可以立刻联系我。”两兄弟把酒共话结束后,耿志连连道谢,起身提起蛇皮袋准备告辞。
“耿弟,你这是干嘛?跟我见外?”游易忙跟着起身,抢过耿志的行李,“到你真正在城里安顿下来之前,这个家就是你的家。你非要住回那个破旅馆,我就跟你一起住过去。”游易语气强硬。
就这样,耿志在游易家里落下了脚。
深夜,耿志的呼噜声从隔壁卧室传来,吴琴从床上坐起,“啪”的一声打开了灯。“你干嘛呢?快睡觉吧。”游易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
“你居然还睡得着?你快滚起来。”吴琴推搡了游易一把。游易睁开了眼。“你就这样把一个大活人留在咱们家里?本来房子就窄,这下可好,又添丁口,怕是以后转个身都困难了。”
“你也太夸张了吧,人不过张口一碗饭,身睡一张床,耿弟又不碍着你什么。”游易宽慰吴琴。吴琴眼底泫然有泪:“还不碍着?你听听这震天的呼噜声!他从乡下来,还不知道生活上有什么陋习,要是身上有虱子或是传染病,这房子,咱们就别想住了。”
“你简直是胡闹。”游易对吴琴的刻薄不耐烦,翻身不再言语。
第二日,吃早餐时,吴琴沉着一张脸,在餐桌上把杯碗弄得“叮咚”响。餐毕,耿志忙陪着笑脸收拾起了碗筷,被吴琴拦住:“可别,你是贵客,怎么能让你来洗碗呢?”
“别理她。”游易替尴尬的耿志解围。
游易的办事效率没得说,很快就在自己公司的保卫科里替耿志谋了一份保安的工作。看着镜子里自己身着制服神灵活现的样子,耿志别提有多兴奋,老把“游哥是我的大恩人”这句话挂嘴上。为了节省房租,游易继续让耿志在自己家里住着,老婆吴琴为此事儿颇有微词,没少给耿志冷脸看,耿志总是陪着笑,下班回家也不歇着,扫扫这里,擦擦那里,手脚勤快。就这样,三人相安无事共度了一段时间。
春去秋来,游易可没空管老婆的埋怨,李副总经理退休半年了,公司里决定从游易和另一位部门经理周经理中选拔一人补上去,为了通过考核,打胜这一仗,游易忙得焦头烂额,时常准备竞选材料到深夜,耿志也积极为游易出谋划策。
游易有信心竞争过周经理,论年龄和才干,游易都在周经理之上。可真正到了考核结果下来,提拔的却是周经理,游易输了。
对于输的原因,游易百思不得其解,心中积郁难抒,下班后在酒吧里海喝了一顿,月上柳梢头才跌跌撞撞地回家去。老婆吴琴在卧室里坐着,已经知道了游易落选的消息,却一反常态没有对游易酗酒发脾气,而是待游易在床上躺下后,听了听胳膊卧室耿志的呼噜,掩上了卧室的门。
“你知道你为什么落选吗?”吴琴神神秘秘地问游易。“还能有什么?我虽然学历比老周高,但老周的销售经验比我丰富。”游易猜了个原因。
“错,大错特错。”吴琴单刀直入,“你就没有怀疑过是耿志?”
游易一激灵,酒醒大半:“这话怎么说?”
吴琴压低了声音:“一切实在是太巧合了。他跟你十年未见,早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了,老周要和你竞争副总经理了,他就正好来了。你没发现你在家里准备竞选材料时,他一会儿给你端个茶一会儿给你打个扇么?眼睛老往你的材料上瞟。竞选答辩时,老周彷佛早对你的竞选材料了然于心,盘问你的问题全是你材料上没有准备的,直问得你张口结舌。”
游易思索了一会儿,答道:“这么说,我还真觉得像那么回事儿。你说,他一个没什么文化的人,还真就对我的竞选材料挺上心的。上次在公司停车场,我也看见他主动为老周开车门,好不殷勤。”
吴琴趁热打铁:“我看人准没错,即便他投靠你纯属偶然,但老周家境殷实,已用钱将耿志买通了也说不定,人心隔肚皮。反正他是个扫把星,继续留他在家里始终是个祸患。”
“那……那怎么办?”游易有些矛盾。
“赶他走。我有办法。”吴琴继续煽风点火。游易迟疑了一会儿,还是点头答应了。
翌日,吴琴将一串项链藏了,然后假装翻箱倒柜找了起来。
“嫂子,您再仔细想想看是不是忘在哪里了?”耿志帮着找了半天,别提有多急。“我想想……咦,耿弟,好像那串珠子你玩儿过,是不是你给忘到哪里去了?”吴琴犀利地看着耿志。耿志辩解道:“嫂子您不记得了?当时我观赏了会儿就还到首饰盒里去了啊,您也看见了。我看珠子八成是被偷走了,要不咱们报警?”
“别报警,毕竟是兄弟,我怎么会做得那么绝?人嘛,总会犯错。”吴琴牛头不对马嘴地回了一句话,耿志一下子就听出了弦外之音,忙扭头求助地看着游易,谁料一向偏袒自己的游易也一反常态地沉默着,没有正眼看耿志。
下午耿志便辞职了,收拾了行李住回了旅馆。走时吴琴假意挽留了几句,最后还是由得耿志去。心里打的什么小算盘,两人都朗朗明白。
“终于清净了。”吴琴在屋里惬意地转了两圈,满意地抱住了游易。
渐渐的,夫妻俩都将这事儿给淡忘了。耿志究竟去了哪里谋生,也与夫妻俩无关了。
某个深夜,游易两口子应酬完了想早点回家,就走了条偏僻的近路,刚进胡同口,几个黑影围了上来。
“你们是谁?想干嘛?!”游易厉声一喝。其中的一个黑影笑了,是个身材魁梧的大汗:“我们是穷苦百姓,见二位衣冠楚楚,就想借点银子来花花。”说罢,寒光一闪,竟是一把弹簧刀攥在手上。
游易定了三秒,忽然大力把已经吓傻了的吴琴朝胡同口外一推,使劲喊着“快跑,朝人多的地方跑……”劫匪们反应迅速,围着游易开始拳打脚踢,游易孤身奋战,与劫匪们只身搏斗起来。
吴琴全身颤抖着跑出了几百米外,还是不见人烟,摸出手机,慌乱得按键都按不准,竟忘了报警,稀里糊涂地在通讯录里随手播了一个电话。
“游哥?”对方接起来,竟是耿志。“求求你,救救游易……”吴琴语带哭腔,前言不搭后语将经过大致说了一遍,还未等耿志回应,电话就因为电量耗尽断了。吴琴绝望地捏着手机靠在墙上,他们赶走了耿志,耿志如果心中记仇,未必会前来相帮,他们两口子,今夜便命悬一线。
胡同口里,游易寡不敌众,已经身中刀伤,匍匐在了地上。恍惚中,游易看见耿志从远处飞奔过来,这场景,和小时候自己受到顽童欺负,耿志跑来相救的情境如出一辙。然后,是警车嘈杂的声音,再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游易醒来时,正躺在宁谧的病房里,老婆吴琴拉着游易的手,惊喜地喊:“你醒了。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耿志呢?”游易顾不得自己的伤还在隐隐作痛,猴急地摇着吴琴的手。
“他也受了刀伤,但比你醒得早,正住在楼下的病房呢。”“我得去看看他。”游易不顾吴琴劝阻,硬是起床拄着拐杖来到了耿志的病房,耿志面色不错,看见门口的游易,惊住了:“游哥,你怎么不好好躺在床上?快进来。”
游易一跛一跛来到耿志床边,感激地攥住耿志的手,情绪激动。耿志宽慰游易:“还好咱俩的伤都不重,很快就可以出院了。劫匪已被逮捕,法律会还我们公道的。”
“耿弟,对不起,我们不该赶你走,等我们出院了,你一定要回来,以后,我的家,就是你的家。”游易愧疚地看着耿志,“经过这事儿我才知生死无常,所以有件事儿我必须现在告诉你,我怕再不说就没机会了。”游易激动地看着耿志,“你知道那年中考,成绩拔尖的我为什么只考上县城的高中,没考上省城的高中吗?”
“知道,因为村委会的资金只够资助一个人上高中。”耿志回答。游易愣住:“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而且我还知道你为了能把读高中的机会让给我,故意中考时留了半张试卷没有做,考场上我观察你的状态就能推断出来。要怪,只能怪咱俩小时候家里穷,得靠着村委会的资助才能继续读书。”
游易摇头叹气:“我想把机会让给你,可你掘着脾气偏偏不愿意,所以我只能故意考砸,谁料还是考了个县城高中,你却连县城高中都没考上,结果还是我靠着资助去读书了。世事无常,阴差阳错啊。”
耿志憨憨地笑了:“因为,我一整张试卷,都没有做。”
游易惊住,恍然明白了些什么,两行清泪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