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个木匠,大家叫他“三颗钮扣”。其实他的本名大概叫贾科莫或者纳波莱翁吧,可大家叫他“三颗钮扣”已经很久很久,实在太久了,他自已连本名叫什么都给忘了。
“三颗钮扣”住在一个穷得不能再穷的小村子里。农民们根本没钱叫他做新家具。去年整整一年,他只给人做了一张桌子和四把椅子,而今年呢,总共只做了一张板凳。
“要我给您做个柜子吗?”木匠问人家。
“唉,太贵了!”
“那么,做个小箱子或者衣架怎么样?”
“做来干吗呀?箱子里搁什么,衣架上挂什么呢?”
这些穷人的衣服全都穿在身上了。
这么一来,咱们这位“三颗钮扣”木匠只好决定离开这个地方了。可是不管到哪个村子,总得有间屋子住下。“我哪里有钱租屋子呢?我还是做一间小房子,下面安上轮子,走到哪里,把它拉到哪里。等有了钱,娶了媳妇,就把它送给我的孩子。”
说到做到。他本来就是个好木匠,不怕锤子会打在手指头上。
这木匠又瘦又小,房子做大了也没用。他于是做了一间很小很小的房子,仅仅搁得下他一个人,外加一个锤子和一个刨子。至于锯子,那还得敲个钉子挂在房子外面。他在房子上写上自己的名字:“三颗钮扣”。最后在房子下面安上四个轮子,在房子前面装上车把。
“看啊,看啊,”人们笑着说,“‘三颗钮扣’给自己做了一间用马拉的房子。”
大家这么笑话木匠,可是木匠装作没听见。他摘下帽子,同老乡们告了别,就动身了。
这小房子很轻,下山的时候,“三颗钮扣”干脆坐在小门槛上,欢天喜地地让房子往山下滚。
到了傍晚,“三颗纽扣”看到一片青翠的大草地。“就在这儿过夜吧,”他对自已说,“今天我走了不少路啦。”
他一躺下就睡着了。
一会儿工夫,屋顶上雨点劈里啪啦响起来,把木匠给吵醒了。周围风雨大作,一会儿这里,一会儿那里,闪电划破了像块铅似的漆黑天空。
“隆隆打雷了。”“三颗纽扣”心想,可在这隆隆雷声当中,他一下子听到有人敲小房子的门。
“喂,‘三颗钮扣’,请你开开门!”
“谁呀?”
“让我进屋吧,我全身湿得像落汤鸡了!”
“能进来就进来吧,”“三颗纽扣”一面开门一面说,“这房子我是只给自己一个人做的,可你要是呆得下,我倒真高兴你进来。”
“呆得下一个人,就呆得下两个人。”
大胡子老头儿说着进了房子,真格的,他在地板上倒也躺得下。
“瞧,我不也呆下来了!”
“瞧见啦。可你是谁呀?”
“是你叔叔卡拉梅洛。我老来成了个孤老头子,连一盘汤也没人给我煮。我于是想起了你。我到你的村子去过,他们说你走了,我听了多难过啊。幸亏孩子告诉我,你是往哪见走的,我就追上来了。我看到,你可是做了间新房子。这么说,光景还不坏呀?”
“还不坏。”“三颖钮扣”认可说。
“好样儿的,我为你高兴,可现在很对不起,我瞌睡得要命。”
“那就好好睡吧。”“三颗纽扣”说。
可他自己睡不着,一个劲儿在想:“可怜的老头儿,晚饭也没吃就睡了,跟我一个样。”
雷声越来越响,又有人敲门了。
“请开开门,请开开门!”
“谁呀?”
“一个可怜的女人,带着三个孩子。我们没地方躲风雨。”
“三颗钮扣”打开了门。
“能进来就进来吧。这房子我是只给自己一个人做的,可你们要是呆得下,我倒真高兴你们进来。”
“呆得下两个人,就呆得下三个人。我把孩子都搁在我膝盖上。”
真格的,这女人和三个孩子都进了房子,房子完全搁得下她们。
“太多谢了,”那女人说,“你这儿多好多舒服啊!”
“请问,这么刮风下雨的,你们上哪儿去?”
“见路就走呗,”那女人哭起来,“我丈夫死了,扔下我和这三个没爹的孩子。没钱付房租,我们就被房东赶出来了,以后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现在别想这个,先好好睡一会儿。”
那女人睡着了,那些孩子也睡着了,可“三颗钮扣”怎么也睡不着,一个劲儿在想:“可怜的女人,不幸的孩子。我可以赌咒,她们一准也没吃晚饭,跟我和卡拉梅洛叔叔一个样。”
天气还是那么坏,雨一个劲儿在屋顶上劈里啪啦下,隆隆的雷声震动着小房子。接二连三地不断有人来敲他的门。“三颗钮扣”来者不拒,一概回答说:
“呆得下六个人,就呆得下七个人……呆得下七个人,就呆得下八个人……呆得下十一个人,就呆得下十二个人……”
他放进他那间小房子里来的还有:一个管林子的,他的小房子被漫上堤岸的河水冲走了;两个小伙子,他们要穿过国境线到邻国去谋生;一个小老头儿,因为再也干不动活儿,被坏亲戚从家里赶出来了;最后一个来敲门的是国王的仆人,因为他害了病,就被赶出了王宫。
天亮时候,沉重的云块低低地掠过大地上空,雷声隆隆,像是在开大炮。这时有人挺神气地用拳头敲门:膨!膨!膨!敲得整间小房子都震动起来了。
“开门!”
“三颗钮扣”觉得奇怪,心想:“加个‘请’字也不要紧啊!”等他把门一打开,只见门外是……”
“让我的马进房子。”这位陌生人吩咐说。
只要看他身上整件长袍湿透,头上的王冠却闪闪发光,像给雨水洗亮了似的,还用说,这是国王!
“呆得下十二个人,就呆得下十三个人。”“三颗纽扣”鞠着躬嘟囔说,还加上一句,“呆得下国王,就呆得下国王的马。”
国王进了房子,就着电光向四下里看了看。
“从外面看,你的房子好像很小。”
“我是给我自己一个人做的。”
“用什么木?”
“用栗木,国王陛下。”
“栗木可不会像橡皮那样伸缩。在这上面,我还有点弄不大明白。”
“弄不大明白的就是,我这么间小房子怎么呆得下所有这些人?”“三颗钮扣”沉思地说。
贝尔纳迪诺四世国王陛下也沉思起来。
“看来问题不在于小房子,而在于心。”他最后说。
“心?”
“人的心只有拳头那么大,可一个好人的心容得下全世界的人。这些睡觉的人都是谁呀?”国王问道。
“这是我的叔叔卡拉梅洛,这是一位寡妇,带着她的三个孩子,这是……”
“三颗钮扣”一个一个地介绍,贝尔纳迪诺国王听着,脸色越来越阴,越来越暗了,等国王见到他那个生病的仆人在梦中苦苦呻吟时,就摘下头上的王冠,好像它一下子变得太重了。
“这不是房子,”人们笑道,“这是魔术师的大礼帽!您瞧着吧,从大礼帽里最后要出来只小白兔。”
小房子里没完没了地出来了一个人又一个人。
“你们在那里面,怎么没变成罐头沙丁鱼啊?”
“瞧吧!还有马!一匹大白马。还说要出来只小白兔呢!”
跟着马出来了国王本人。所有的人都不做声了。开汽车的深深地弯腰行礼,差点儿把腰都弯断了。
“让所有这些人坐上汽车,”国王吩咐说,“车票由我买。把‘三颗钮扣’的小房子挂在汽车后面,我骑马走在最后,我会告诉你在哪儿停车的。”
如果相信历史教科书的活,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汽车由国王骑马护送着开进首都。
“三颗钮扣”娶了那位寡妇,给孩子们又做了一间木头小房子,装上轮子,跟先前那辆一模一样。可这间小房子里容得下全城所有的孩子,还有地方搁得下一只小猫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