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氓是一条狗。
流氓的名字是肉头取的,他反复强调这条狗在窜进我们小区时别有用心。肉头说:“这家伙就是个流氓坯子,它一直对着六号楼那条放养的泰迪流口水,在人家屁股后嗅来嗅去。这个小区不大,大部分人和狗我们都熟悉。一条流浪狗,连饭都吃不饱,还敢对着一条母狗流口水,你说它不是流氓是什么?”
关于流氓,肉头曾非常认真地和我探讨过一个话题。他问我:“一个人在衣食无着的情况下会不会奢望爱情?”
我的回答是:“奢望是肯定的,但付不付诸行动是另一回事,爱情极容易被现实捆绑。一个人脸皮再厚,在预备和一个女人约会时,口袋里肯定要有喝咖啡的钱吧。”
当我们这么深刻地讨论一条狗的爱情时,这条叫流氓的狗已经被肉头收养了。肉头说,他用半根火腿肠就轻易地引诱了它。当时流氓正在向泰迪大献殷勤,但看到火腿肠后就义无反顾地跟他走了。
肉头的话可信度不高,但流氓确实被带回了我俩合租的屋子,而且弄得动静还挺大。他用纸盒给流氓做了个窝,又自作主张地把我的洗脚盆改造成流氓的饭碗。流氓比我想象的要温顺,它在肉头脚边嗅来嗅去,表现符合半根火腿肠就能收买的那种状态。
从流氓这个名字来看,肉头对这条流浪狗并不尊重,甚至有点儿鄙视。鄙视的原因有两点:一、流氓因为半根火腿肠就把自己给卖了;二、流氓在跟随肉头时,直接就放弃了当时自己还在大献殷勤的泰迪。也就是说,在面包和爱情之间,流氓选择了前者。
对肉头的第二条理由我不以为然,我觉得肉头认定流氓对泰迪的态度属于爱情未免草率。——狗总是流口水,我们不能把流氓的正常生理特征引申为心理特征。毕竟是一条土狗和一条宠物狗,族群差异太大,爱情基础不牢固。
肉头对于流氓的态度并没有因为我的不以为然而改变,他在流氓埋头于洗脚盆吞食剩菜剩饭时,眼睛盯住了流氓的屁股和腱子肉,极其深沉地冒出一句:“对于一条缺乏高尚情操的流浪狗,火锅是它最好的归宿。”
这个时候我才发现,肉头收留流氓的重点是火锅。道德讨论是一个幌子,在吃火锅之前,他要找一个让自己觉得过得去的理由。毕竟当他恶毒地算计流氓的时候,这条单纯的狗正躺在他的脚边打呼噜。
我不是爱狗人士,而且我对突然闯入我生活的一条狗也缺乏好感。我对肉头说:“你要吃火锅是你的事,我不参与,不过,你得赔我一个洗脚盆。”
肉头要杀流氓,准备工作做得很充分。他买了把锋利的菜刀,准备了一根结实的麻绳。之后,他用六七天时间给流氓喂食。肉头认为,六七天的相处可以加深流氓对自己的信任,在他把绳索往狗脖子上套的时候,它才不会挣扎,也不会发出凄厉的惨叫。我认为,肉头这么做,只不过是想让流氓多长出几两肉。
杀狗那天早晨,肉头非常兴奋,他早早地跑到菜市场,买了八角茴香、酱油、料酒,光是预备蘸肉吃的蒜头就买了两斤。肉头想让我给他搭把手,并许诺事成之后分我一条狗后腿。我说:“我不想看到这些,小时候我见过大人杀鸡,一把菜刀在鸡脖子上来回抹,想着都头皮发麻。”
故事这么发展似乎有点儿平淡了。事实上,那天肉头杀狗的阴谋并没有得逞。当我回到住处,想象中狗血四溅的情形没有出现。一开门,流氓呼哧呼哧涎着脸凑过来,吓了我一跳。看起来,这条缺乏高尚情操的狗并没有顺利走入火锅。
肉头有点儿惭愧,他跟我解释,本来他吃火锅的心思是很决绝的。在杀狗之前,他加了一道工序,他想先给流氓洗个澡。终归是条流浪狗,身上污秽不堪,也不知道有没有虱子或其他寄生虫,这些东西光是想想都影响胃口。于是,肉头就很贴心地给流氓洗了个澡,洗澡时间不算长也不算短,前后约莫半小时。30分钟的时间足以发生其他一些事情,肉頭公司一位女同事因为工作上的事情来找肉头。本来很正常的会面,由于流氓的介入,就多了一层别样的气氛。
一个小姑娘,看见男同事在给一条流浪狗洗澡,她会想到什么呢?当时,刀子和绳子还没有登场,做火锅的大料和蒜头还静静地躺在厨房里。女同事被眼前的一幕打动了,她觉得她看到了一个爱心爆表的好青年。
接下来,小姑娘也加入洗狗队伍,主动和肉头唠嗑儿。这种唠嗑儿忽略了工作上的问题,自然而然地在狗的话题上铺展开来。肉头对于狗的认知,原先一直是建立在火锅之上的。这次聊天,重新刷新了他对狗的认知,也刷新了他对这个小姑娘的认知。
总之结局还不错,流氓活了下来,肉头顺利地收获了爱情,我也有了新的洗脚盆。
这么狗血的事,肉头后来给我总结时却岔向了另一个方向。他说:“狗比人下贱。狗在面包和爱情之间会选择前者,人恰恰相反。”
我不想反驳。我一直认为,这是个混账逻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