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
我对无声飘落的雪有着一种无言的敬畏。在我看来,无声的雪要比暴风雨神秘可怕得多。或许,雪无声地飘落,就像生命的降临或离去,让人在蓦然回首时惊讶不已,惊讶不已……
1 ……………………
雪花无声地从天空飘落下来。
父亲背着包裹走进了雪里,他是去北大荒看望爷爷奶奶。每年的这个时候,父亲都要背着一捆旱烟和一袋豆包,去一趟北大荒,看望爷爷和奶奶。
我趴在窗台上,哈哧哈哧地吹化一块玻璃,看着父亲一点一点地走进雪里,然后,我的眼前就迷迷茫茫一片,除了无声飘落的雪,什么也看不见了。
我的脑子里突然之间就蹦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想法:雪越下越大,把我们的房屋,把我的父亲和我们每个人,都埋起来了——我们只好像田鼠一样从雪里打个洞钻出来,再从别的洞口钻进去,到邻居家串门……
我被自己这个美妙的想法,逗得哈哈大笑。
2 ……………………
我真是一个不懂忧愁和悲伤的傻孩子。
父亲无声无息地走进雪里,我竟然还在不知天高地厚地傻笑。
我竟然连一点预感都没有。
笑过之后,我还有一些嫉妒父亲:走到十几里外的镇上,就可以坐上汽车,接着还可以坐上火车,哼!……后来想到父亲到北大荒看望了爷爷奶奶,或许能够带了糖果和新袜子回来,我们就可以欢天喜地地过年了,我的心里才稍稍舒服一些。
可是,第二天,父亲却被一辆马车拉了回来。他直挺挺地躺在车上,旁边放着那捆旱烟和那袋豆包。
雪花仍在无声地飘落着。
父亲一动不动,好像真的等着大雪把他埋起来。
父亲不知道冷了,也听不见我们的哭声和叫声了。
他死了。
父亲死了。他坐的汽车出了车祸,还没来得及坐上火车,还没来得及把旱烟和豆包送给爷爷奶奶,就死了。
3 ……………………
父亲死了,我还活着,我的爷爷和奶奶还活着,我们所有活着的人都还活着。我的几个叔叔和姑姑瞒着爷爷和奶奶,从北大荒赶过来,参加父亲的葬礼。他们都哭红了眼睛哭哑了嗓子,有几次哭着哭着还紧紧地把我抱住,更悲伤地哭下去。
我感到了父亲的死,对我来说是一件极为悲痛的事。
父亲被埋在了冰天雪地里。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像田鼠似的打个洞钻出来,回到家里串门了。
我当然还无法理解父亲的死对爷爷奶奶的打击。
大人们皱着眉头商量如何瞒住爷爷奶奶。
我知道我的爷爷奶奶并不糊涂。如果他们糊涂一些,事情可能就好办了。我觉得我的父亲,确实给我们活着的人,留下了一道难题。
小叔把双手插进头发里,痛苦地说:“这可怎么回北大荒去,回去了可怎么跟两个老人交待……”
小叔那时刚成家不久,和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他在我的面前可能是个大人,可在爷爷奶奶面前又是个孩子。
我觉得小叔真是可怜。于是,我挺了挺脖子,咽下一口唾沫,说:“要不,让我和你们一起去北大荒,我去跟爷爷奶奶说。”
大人们吓了一跳,愣愣地盯着我,问:“你,去说什么?你,怎么去说?”
我说:“我就说,我的爸爸没死,他真的没死,他还活着,这不,他让我替他来看看你们……”
大人们盯着我,盯着我,互相传递着苦笑,突然就都哭了起来,哭成了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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