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的报复

一九二九年春夏之交的一天,川南小镇拖木镇上发生了一件意外之事——张发银 摔死了。这张发银是个生意人,常年奔波在灵关古道上,南来北往买来卖去。张发银的尸体是哭天喊地的邓天华用马驮回镇上的。

特别的报复

邓天华是张发银的生意伙伴,两人结伴跑生意已有二十个年头。邓天华说张发银是被惊马撞下山崖摔死的。他说,那天马队走到一悬崖边时,一匹马不知为何突然受惊,跳起来摔脱背上的货物就向前狂奔,一下就把走在前面拐弯处的张发银撞落山崖。当他在崖下找到张发银时,张发银已经断气了,他只得把生意交给两个伙计,亲自将张发银的尸体驮回镇来。

人死不能复生,张家人悲痛之余,通知张发银在外游荡的儿子张二牛回家料理丧事。这张二牛是张发银的二儿子,从小生就蛮牛性子,谁的管教都不服,是个草堆上玩火、水源处撒尿的角色。他老子怕他危害乡里招灾惹祸,在他十七岁时就把他赶了出去。乡人只见他三年回来两趟,也不知他在哪里混得怎么样,有人说他在刘文辉的军中当差,有人说他在干杀人越货的勾当,还有人说他当了乞丐。他家人不愿提起,所以谁也搞不清他究竟在外干什么。

二十七岁的张二牛回得家来,进门就哭倒在他老子的棺材旁,好不容易被人劝住后,他又不顾家人的反对查看了他爹的尸体,之后又找邓天华了解情况。邓天华向他讲述了当时的情况后说:“二侄子,你好像对你爹的死因有所怀疑?”

张二牛阴沉着脸说:“邓叔是说我不该问?”邓天华忙说:“哪里哪里,你当然该问,我是说你难得回来看你爹,现在懂事了,知道关心你爹了。”张二牛笑了笑说:“邓叔这话就怪了,再怎么说我也是我爹的亲儿子,我爹的事我当然关心了,我不光是关心,我还要关心到底,看他老人家在黄泉路上是不是走得安心。”

张二牛说完,瞪了邓天华一眼便走了。他这一瞪,把邓天华瞪出一身冷汗。难道这小子看出了什么?他越想越害怕,不由得把事情从头到尾回忆了一遍。

他和张发银一同做生意这些年,头些年也相处得不错,可最近这几年,张发银的心越来越黑,竟暗中把他的不少客户拉了过去,这让他越来越不满。在这次出行的路上,他终于动了杀机。他悄悄从路边剌藤上摘下一长剌,要到那悬崖的转弯处时,两个伙计走在最前面,张发银在他的前面,后面没有其他人,他便用刺猛刺马股一下,那马受惊,把张发银撞落崖下。这事除了天知地知,就只有他知马知,可马又不会说话,这滴水不漏天衣无缝的事怎么会引起张二牛的怀疑呢?

邓天华强压内心的恐惧,到张家跑前跑后地帮忙,又送了一份大礼,出殡那天,他还追着灵柩哭倒在地。

接下来的半个月,什么事也没有,邓天华的心也慢慢平静下来中。他想,我邓天华平日里乐善好施,在乡亲们眼中是个善人,谁会相信是我害了张发银呢?他张二牛就算有所怀疑,可没有丝毫证据,再横也不敢平白无故来报复吧?他真要敢胡来就报官府。这么一想,邓天华便心安理得了。

没想到几天后,张二牛突然找上门来对邓天华说:“邓叔,谢谢你对我爹的关照,我会常回来看望你的。”邓天华说了一大通关心祝福的话后送张二牛出门,临别时张二牛再次用那种阴森森、让人心头发慌的目光盯住邓天华,盯了好一阵后才开口说:“邓叔你最好每天多洗几次手,可不要在手上留下血迹什么的,我会常回来看你的。”他走到邓天华家门前不远处路边槐树下时,踩着树下一块石头说:“好,这块石头很好,哈哈哈!”

张二牛笑完,头也不回地走了,邓天华像根木桩似的在门口立了半天……

张二牛临走时的目光和甩下的话让邓天华如坐针毡,看来这小子认定是我害了他爹,他是一定要报复的,这可是个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混世魔王。唉!当初我一时糊涂,怎么就没想到张发银还有这么一个惹不得的儿子呢?邓天华想到这里后悔不已。可眼前怎么办呢?他首先想到了逃跑,可房子土地都在这儿,往哪儿跑呢?再说,张二牛本来就是个在外面混的人,要是被他在外面寻见,那还不落个抛尸荒野?还是在家待着吧,就是死也要死在家里。邓天华打定主意,把生意交给两个伙计,自己就待在镇上,能不出门就不出门,要出去也是日上三竿才出门,日落西山前必回家,无论白天黑夜,从不单独行路,提心吊胆地过了近一个月,什么事也没发生,他的心稍微安稳了一些。

没想到他定心汤圆还没吞到喉咙,张二牛突然出现了。这天上午,邓天华刚迈出门槛没几步,突然看见百步开外张二牛提把尖刀向他奔来,他吓得魂飞魄散返身就跑进屋,关上两道门扑到床上,两腿还筛糠似的抖,等了等却没有丝毫异动,打发妻子从门缝里一瞧,妻子说张二牛正在那棵槐树下的石头上磨刀呢。他定了定神,从门缝里偷偷一看,这小子果然在那石上霍霍磨着一把一尺多长的尖刀,他这才明白那次张二牛走时说那块石头好的意思。他吓得又缩回床上,吩咐妻子把门锁紧,从门缝里盯着张二牛。

两个时辰后,妻子说张二牛什么也没干,提着刀又走了。

走了?邓天华搞不明白这小子究竟想干什么,该不会是白天磨快了刀,晚上来行凶吧?邓天华命家人马上加固门窗,谁也不许出去。一家人折腾大半天,胆战心惊地挨到第二天天明。天大亮之后,邓天华才让妻子悄悄去开门。

“啊——”他妻子一声惊恐的尖叫,把邓天华吓得三魂去了二魂,接下来却没有了动静,他过去一看,只见门上用麻绳吊着一只被砍得乱七八糟的公鸡。他马上想到一定是张二牛干的,这明明是警告也是在威胁他。

邓天华叫妻子扔了那只鸡,他躲在屋里,手握菜刀,准备抵抗随时有可能撞进屋的张二牛。可直到天黑,也不见张二牛的影子。

第二天,第三天……接下来的日子里,张二牛再也没出现过,家人说在镇上也没见过他,别人也说没见过他,张二牛像一阵风,来了之后又无影无踪,不知吹到哪里去了。张二牛的消失让邓天华不仅没有放松,反而更加紧张,因为张二牛既可以没有预兆地消失,也就可能没有预兆地出现,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现,不知道他出现之后会干什么。

邓天华不敢睡床上,而是在柴房的柴垛下铺了床被子躲在那里。寝食难安地又度过了一个多月,张二牛的影子都没见着半个,他人倒是瘦了一大圈。

这一天,在妻子再三安慰下,他总算睡到了床上。半夜时分,他被一阵霍霍的声音惊醒,一听,是磨刀声。悄悄溜下床到外屋从门缝里一看,月夜中槐树下那石头上有一人正磨刀,虽看不清脸面,可从那身形上他一眼就认出正是张二牛。静夜里那磨刀声显得特别响。邓天华感觉好像那刀已经刺入自己的胸膛,他吓得又提着菜刀躲到柴垛下。

响着响着,那磨刀声突然又消失了,可能那蛮人正在设法进来呢。邓天华惊恐地四下张望。可直到天亮,依然不见张二牛的影子。他哆哆嗦嗦地吩咐妻子去开门,随即,他又听到妻子一声尖叫。

过去一看,门上吊着一个血淋淋被砍成几瓣的猪心。邓天华心惊肉跳地叫妻子扔了猪心,然后吩咐妻子到镇街上探探,看张二牛有什么动静。

妻子回来后说,镇上人都在议论,说张二牛说是邓天华害死了他爹,他扬言一年之内一定要亲手宰了邓天华。但是却没有见着张二牛,悄悄打听,其他人也没见过张二牛。

张二牛跟上次一样,又莫名其妙地消失了。邓天华战战兢兢地等着他的下一次出现。

十多天后的一个中午,邓天华第一次小心翼翼地上街,不留神撞到一个人身上,一看,这人正是张二牛,他吓得抬腿就跑,跑到家门口,却没见张二牛追来。但张二牛瞪他的眼光还是把他吓了个半死。

这以后,每过一段不同的时间,邓天华就会在晚上被突然出现的磨刀声惊醒,有时半个月,有时两个月,每次张二牛磨完刀后,一两天之内邓天华家门上总会吊上一件羊头牛肺驴肠狗肝等一类血淋淋的东西,之后又不见了他的踪影……

邓天华被惊吓折磨得不成人样,他怕过夏天怕过秋天,在冬月二十八的一个雪夜,终于支撑不住,两腿一蹬上了西天。

邓天华死后,张二牛便一直在家中侍候母亲。有人问张二牛:“你凭啥说是邓天华害死你爹?”张二牛说:“不是他害的,他怎么会被我吓死呢?”又有人问:“你不是说要一年之内亲手杀死邓天华吗?他这是自己死的,你怎么说?”张二牛说:“是我亲手杀的呀,我没有用刀,只用了磨刀声。”

还有人问:“这一年你回来两天又不见了,邓天华家门上的东西都是你弄的?你到底在外面干什么?”张二牛笑笑说:“我虽然从小背了个恶名声,但我从未干过恶事,倒是邓天华这假善人干出了伤天害理的恶事。这十年我其实一直在邻县当屠夫,吊在邓天华家门上的东西都是我宰牲口剩下的。”

众人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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