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孩之死

大姑家的隔壁,有一个傻孩子。

傻孩之死

这个家里有三个孩子,俩闺女一小子。傻孩中间,是个男孩。老三闺女长得很可爱,水汪汪一双眼睛,俩麻花辫扎头两边,走起路来前后甩,但她的左腿有问题,小儿麻痹,瘸的,走动起来幅度很大,辫子也甩得更开。老大也水灵,也是一双大眼睛,就是一笑露出俩大板牙,显得样子傻傻的,所以很少见到她笑,更或许是因为她的两个“特别”的弟弟和妹妹。

我曾经以为他们的父母是近亲结婚,但听说并不是这样,那就很奇怪,为何生出三个孩子,都有不同程度的“残缺”。也许是基因遗传的问题,但其他人不管这些,他们只知道这个家里有三个不正常的孩子。

傻孩有自己的名字,但我不记得了,只知道他跟我同样年纪,在这里我就叫他傻孩。他很调皮,家里管不住他,趁父母不注意,他就跑到大街上,有时候不穿衣服,寒冬腊月也是,从东到西,有时大喊大叫,有时则静静的坐在垃圾堆里玩耍,人来人往的也没谁注意他,都见惯不怪了,更多的是不愿意打理他,因为他是傻子。他的父母不大出来找他,总是大姐出去找,她并不喊傻孩的名字,找到就让他跟在身后,隔着一些距离,前后回家。

与其说傻孩调皮,还不如直接说他傻,因为这是大家都心理清楚的事情。街坊邻居的闲言碎语,傻孩的父母似乎也已经习以为常了,或许更多的是无奈的苦楚。

有一年冬天,我在大姑家住,早上起来,天很冷,哈出一口热气就在空中结成霜。大姑出门了,我起来打扫卫生,小时候的我很勤快,亲朋好友街坊邻居们都这么说,当然,现在我也差不多。

我当时站在厅堂里,正在扫地。大姑家的门铃响了,门铃其实就是在大门上面挂一个铃铛,有人进来门一动铃就响了。我往门口看过去,厅堂往外过了庭院,再过一道门,再过一个庭院就是大门,我可以看见,那时候我的视力相当好,极具穿透力。门打开一道缝,从门后探进来一个脑袋,是傻孩。他四下左右看看,然后钻进门里,径直往厅堂里走,这么冷的天,他只穿了件黑色的棉袄,两只袖口上油光油光的,应该是擦鼻涕擦成那样儿的。他光着下身,在那两只雪白的腿上面实在找不到冬天的感觉。我傻傻的站在那里不敢动,是真的不敢动,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大早上的,空气里静得出奇,想不通平时那些唧唧喳喳的麻雀都跑哪去了,周围没有可以打破这种寂静的活物了。

傻孩表情憨傻,眼神木讷,两条清鼻涕挂在鼻孔与上嘴唇的位置,不上不下,控制得恰到好处。他在厅堂里转了两圈,没有看我一眼,仿佛我只是个物件。我也几乎是一动不动,盯着他看,拿着扫帚的手也不由得攥紧了,他带给我莫名的恐惧,我并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也许是那年冬天的一起案件,同样一个疯子在当地误杀了人,因为他是疯子,所以没有承担任何责任。也许是出于对死亡的恐惧,人们都不希望同样的惨剧不要发生在自己身上,平白无故,死得不明不白,这种情况谁都不愿碰上。于是不光我,几乎所有人都这么认为,离这样的人越远越好。

我终于是动了,虽然只是后退了一两步,靠在厅堂东面的厨房门口,继续盯着傻孩的一举一动。他乱七八糟乱看一通,然后站在西面的仓房门口,跟我面对面,第一次他看了我一眼,嘿嘿一笑。只见他两腿分开与肩同宽,往下一蹲,扑哩通通拉下一泡屎,然后站起来屁股都不擦,一溜烟跑了。他那一套动作熟练,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我还没明白什么情况,就看见对面只剩下一坨屎,还冒着热气。

大姑回来后,我把这个事告诉她。她只是笑,说让我不要理那疯子。从此,我对傻孩以及像他之类的人更是畏惧三分,敬而远之。

再见傻孩是很多年后,一个夏天。傻孩穿件短袖,黑短袖被他穿成白色的了,右手缠着厚厚的纱布。他长大了很多,但笑起来还是那么憨傻,还是要在大街上跑来跑去,大喊大叫,似乎童心未泯。听表哥说,傻孩的手是他自己塞到快速旋转中的自行车轮子里去的,直接骨折,疼了好长一段时间,晚上周围邻居都没法入睡,第二天斗顶着熊猫眼站在巷子里往傻孩就家的方向咒骂。

那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傻孩。

之后几年我都没去过大姑家。大学二年级的时候,寒假回家,去了趟大姑家。她家隔壁盖新房了,前面后面都盖严实了,还是两层的,门口都用瓷砖贴起,朱红大门,门口一对金漆石狮子,那就是傻孩的家。

我问表哥,那个傻子还在不。表哥说去年冬天死了。我问他,怎么死的。他说,他父母给别人说是病死了,但外面都传,说是被他们夫妇俩给毒死的,因为前一天还看见傻孩活蹦乱跳的。表哥说的虽只是道听途说,谣传而已,但某种可能却还是在我的脑海里萦绕。

傻孩的葬礼也办得很简单,虽然他们家挺有钱的。后来,老大闺女的婚礼办得倒是很热闹,敲锣打鼓,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也冲散了笼罩在傻孩家上空的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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