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初夏的季节,天气将热未热,四周的绿阴也将浓未浓。每天上午上课的时候,屋外都有柔柔洒洒的阳光。课讲完后,便让学生上自习,我站在窗前,让目光越过那片操场,操场那边是一大片建筑工地,尘埃飞扬,机器的轰鸣远远地传过来。正对着我们教室的,是一个木板搭的工棚,可能是工地上的厨房。常能看见几个女孩在外面择菜洗菜,有说有笑的样子。看的次数多了,便注意一个女孩,她总是那么安静,默默地干活儿,没活儿的时候,便捧上一本书坐在工棚外面的一堆木头上,静静地读。阳光透过尘埃照在她的头发上,背景是火热的劳动场面,她的安静使整个工地都充盈着一种灵动的氛围。
那时我租住在小镇边缘的一座古老的两层楼里,墙上斑斑驳驳,露出了里面的红砖。在楼上阴面,有我的房间,房间里有一扇窗,窗外是一棵老槐树,枝枝叉叉划破那一角的天空。我常坐在床上看书,倦了就抛了书,看窗外树上的叶子在风中摇曳,一时宠辱皆忘。日子就这样缓慢地流淌着。
不知从哪一天开始,操场外的工地上看书的女孩不见了,一连好几天,心里竟有一种隐隐的怅然。没过多久,终于又看见了她的身影,好像比以前瘦了许多,依然安安静静地看书,默默地干活儿。
一个周六的下午,我没有课,便在自己的小屋里看书。忽然有人敲门,以为是房东来收水电费,打开门,却是一个陌生的女孩,十八九岁的样子。她说:“我是住在楼下的,听说你是老师,不知你有没有毛笔,我想用一下!”我说:“我记得带了毛笔来,你进来坐会儿,我给你找!”她进了屋,很拘谨地站在那里,我说:“你随便坐啊!”便在桌子的抽屉里翻找起来。回头间看见她正翻看我堆在床上的那些书,我问:“你要多大的?”她忙过来,拿了一枝较大的提斗,说:“这个就行,我爸让我写几个字!”我惊讶地问:“你会写毛笔字?”她脸红了一下,说:“写得不好!”临出门前,她的目光又掠过我床上的书。我忽然想起工地上的那个女孩,和她竟有如此相似的身影,便问:“你是不是在工地上干活儿?”她愣了一下,说:“是啊,你怎么知道的?”我笑着说:“因为你所在的工地离我们学校很近,我常能看见你在那儿看书呢!”她笑了笑便出去了。走出几步,她回头说:“大家都叫我瑶儿!”
后来慢慢地熟悉了,瑶儿便常来我这里找书看。我曾问过她:“和你在一起的那些女孩儿不是都住在工地上吗?你怎么自己租房呢?”她说:“我可不住在那儿,那些人很可怕的!”瑶儿来自较远的一个农村,高中没读完就和村里的姐妹出来找活儿干了。刚开始去了县城,没过多久,那些姐妹便都纷纷奔向了挣钱多的地方。只有她还在饭店刷盘子,可即便如此,她也常遭店主的骚扰。于是她来到这个小镇,以为在这里情况会好些,可是她想错了,便又到了工地,在那里能相对好些,各种诱惑和危险也相对少些。
瑶儿不是那种特别漂亮的女孩,可是却很单纯可爱,而且有着一颗很执著的心。有时,她便在我的小屋里给我讲她家乡的事,讲满园青青的向日葵,讲年迈的奶奶讲过的那些故事,讲母亲在田间劳碌的身影,讲深藏在她心中的儿时的梦想。那样的时刻,有阳光透过老槐树的枝叶照进来,投了一墙斑驳的影子。我微笑地倾听着她的一切,留一份祝福在心底。
有一天,来了几个女孩找她,浓妆艳抹的。瑶儿和她们亲热地交谈着,很久没见她这么开心过了。后来我知道那几个女孩都是她们村里一起出来的姐妹。我问瑶儿她们是不是从事着一些你不愿意做的事。瑶儿点头,说:“我永远都不会去做那些事的!”我问:“那你怎么还和她们那么亲热?”瑶儿看着我的眼睛说:“我们是一起长大的,她们是我的好姐妹,永远都是。我讨厌的是她们做的事,不是她们的人。而且,她们做那些事也不是心甘情愿的,她们多苦啊!”瑶儿的眼里有泪光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