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好报

好人好报

郝小梅已经快一年没见到丈夫胡大昌了。现在,他离她不过百十来米,郝小梅恨不得飞过去——去打他个人仰马翻!

平心而论,郝小梅虽然泼辣了点,但绝不是蛮不讲理的人。想当初,她和胡大昌离家千里来到上海,先是贩菜,后来卖鱼,每天起早贪黑,风里来雨里去,她没有一句怨言。七八年下来,总算在上海站稳了脚跟。为了摆脱满身的鱼腥味,改行开了一家小花店,光光鲜鲜地当上了“老板娘”,儿子强强也从老家接来了,一切都很圆满。可就在这时,婆婆却得了脑血栓,不小心把腿摔断了。她这当媳妇的二话没说,让胡大昌做好生意带好儿子,就离开上海回老家照顾婆婆了。将近一年的时间,郝小梅在家端屎端尿,无微不至地伺候婆婆,婆婆的腿终于愈合了,脑血栓也控制住了,生活完全可以自理了,她便兴冲冲地收拾行装去上海,准备一家团聚。可那甜甜蜜蜜的金风玉露喜相逢,却因为陈秋菊的一个电话,骤然变成咬牙切齿的千里捉奸。

陈秋菊在电话里说得有鼻子有眼,说那女的妖里妖气,头发卷卷的、黄黄的,和胡大昌可黏糊呢,都不背人的。郝小梅当时就懵了:“就凭胡大昌,也能整出个第三者来?”陈秋菊在电话里“扑哧”笑了:“大妹子,你可真落伍,现在不叫第三者,叫小三。”最后,陈秋菊千叮咛万嘱咐,说现在小三厉害,你家胡大昌好歹也是个小老板,你得小心人财两空啊!大妹子你这些年多不容易啊,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一席话,说得郝小梅的眼泪都下来了。陈秋菊是郝小梅卖鱼时的老主顾,做房产中介的,开花店的房子就是她帮着找的,两家店离得不远,所以她的消息绝对可靠。

在去上海火车上近一天一夜的时间,郝小梅眼睛都没闭一下,一闭上眼就是胡大昌和那个黄卷毛卿卿我我的场面。要是胡大昌和那女人在眼前的话,估计郝小梅能把他们撕成碎片。现在,郝小梅终于见到胡大昌了,花店的廊檐下摆着一张桌子,他正弯着腰摆弄一束鲜花,旁边果然站着一个黄头发的女人!只见她笑嘻嘻的,正跟胡大昌说着什么;胡大昌偶尔一抬头,也是满脸堆笑。郝小梅气得浑身发抖,她握紧拳头,加快脚步。管她是小三还是小四,今天非得叫她再不敢想三想四!

就在郝小梅握紧拳头的同时,身后忽然传来“扑通”“哎哟”声,郝小梅下意识地回头去看,却被一个急匆匆冲过来的男人撞了个趔趄。郝小梅吼一声:“你奔丧啊!”男人连头都没回一下,很快消失在人群中。郝小梅回过头来才发现,身后马路上一个老太太正努力试图爬起来,看情形是被刚才那男人撞倒的。

郝小梅平时不爱看书看报,信息很不灵通。在城里的时候忙着赚钱,回到老家忙着种地和照顾婆婆,没时间看电视更不会上网,连“小三”都不知道,更不用说近来传得沸沸扬扬的“老太讹人”了。对于老人,她心里装着一句话,那还是她出嫁时母亲叮嘱她的,说谁都有老的那一天,到了夫家要孝敬公婆。郝小梅虽然没文化,却知道要关心老人。所以,虽然现在捉奸要紧,但看周围几个人都远远躲开,她还是赶紧过去把老太太扶了起来。郝小梅轻轻地替老太太拍掉身上的灰尘,问:“阿婆,没关系吧?”老太太有些茫然,摸摸自己的腿,试着走上两步。郝小梅一看没啥异样,说了声“以后小心点”,就急忙转身要赶着去收拾花店那黄卷毛。没想到老太太却拽住了她:“渴了,喝水。”向来大大咧咧的郝小梅没觉得老太太这要求有啥不合时宜,她也觉得嗓子眼里也冒着火呢,就飞快地跑到路边小店里买了两瓶矿泉水,一瓶拧开盖子递给老太太,一瓶自己咕咚咕咚喝了个底朝天。

喝完水,郝小梅不敢怠慢,大步流星就往花店奔去。没走几步,她发现胡大昌拿起那束包装精美的花,满脸含笑地递到了女人的手里。女人装模作样地推辞了一下,笑逐颜开地捧到怀里,跟胡大昌亲热地摆摆手,转身走了!

捉奸行动就此失败,郝小梅一下子成了泄气的皮球,两腿沉重得几乎抬不起来。她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

胡大昌正在收拾桌子,一回身看到郝小梅,不由惊喜交加:“老婆你回来了?咋不早说一声,我好准备准备?”“你要准备什么?”郝小梅冷眉冷眼。胡大昌没想到她是这么个态度,愣了一下:“当然是给你做点好吃的呀!老婆,这段时间你太辛苦了,我……”郝小梅鼻子里哼了一声,耍心机不是她的特长,她终于没管住自己的嘴:“你说,刚才那个人是谁?”

胡大昌一脸尴尬和无奈:“唉,别提了,是强强新来的班主任,今天来家访的。说强强在老师提问去过哪里旅游时,他说去过恒泰昌,好多同学笑他,强强抹眼泪了。”

郝小梅就是再没见识,也知道恒泰昌是个超市,去超市那怎么也不能算旅游啊。可是,不要说强强了,他们家往上数八辈都没人去旅游过。在她看来,旅游这个事,得吃饱喝足钱包有点鼓才敢想的,哪是他们这种人做的事?

胡大昌接着说:“人家老师真不错,怕当着强强的面说伤了孩子的自尊心,趁强强上课特意过来跟我说一说。她说全班同学除了强强,都不止去一个地方旅游过,说咱这当家长的没尽到责任。”

想想儿子受到的歧视,郝小梅的心一下痛了起来,再一转念,她猛地打了个激灵:“刚才那个女的是强强的班主任?”“可不是吗?临走我送给她一束花,保证说一定尽快带强强出去见见世面。”此时,郝小梅简直要把那摔跤的老太太当成活菩萨了。要不是因为她耽误了点工夫,自己肯定就把老师当成小三教训了,那后果可不是一般的严重啊!她心里想着,嘴上就说出来了:“幸亏我把老太太扶起来了。”“什么老太太呀?”胡大昌不解,于是郝小梅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什么?”胡大昌忽然脸色煞白,“你昏了头啊!现在谁还敢扶摔倒的老太太啊?你、你……”郝小梅生气了:“老太太怎么了?你妈不是老太太啊?”“唉,一句话跟你说不明白。跟你说,扶起个摔倒的老太太,搞不好就得倾家荡产!”“有这么严重?”郝小梅还是不信。“就怕被人讹上啊!”胡大昌拍着大腿道。“讹什么?”郝小梅不服气,“老太太早走了!”仿佛要回应她这句话,她的衣服被人拽了下:“饿了,要吃饭。”郝小梅回头一看,愣了,这可不就是刚才那老太太吗?难道她真讹上自己了?

关键时刻,胡大昌出马了,他走到老太太面前,强挤出一丝笑容:“阿婆,刚才谁撞了你还记得吧?”老太太一指郝小梅:“她。”郝小梅吓得一哆嗦:“阿婆,你可别冤枉人啊!”老太太接下来的话让她哭笑不得:“她给我水喝,我想吃饭。”胡大昌发现她头脑有点不清楚,问:“阿婆,你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啊?”老太太迷茫地摇摇头:“我,不知道啊。”

这下连郝小梅都看出来了,这老太太的脑子有问题。扶起个智力有问题的老太太和扶起个良心有问题的老太太,到底哪个更麻烦些?郝小梅实在想不明白。她茫然地看着老太太,不知道该怎么办。老太太的衣服上虽然有些灰尘,但还算体面,脸色也挺红润的,不像长时间流落在外的样子。可是胡大昌围着老太太前前后后上上下下看了几遍,也没找到写着联系人或联系电话的牌子。

他们轻声细语、循循善诱地询问了半天,才知道老太太姓曹,住在三楼。老太太还说儿子不在家,小兰走了。也不知小兰是她什么人。最后他们得出结论,老太太是自己跑出来的,看她又渴又饿的样子,估计走了不少路。

胡大昌说报警,郝小梅同意,不过她说:“先给她做点吃的吧,我也饿了。”花店的楼上就是他们的住处,郝小梅上楼简单做了点饭菜,端下来陪曹老太吃。曹老太边香甜地吃着,边笑嘻嘻地看花,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警察来了,问明情况,要带曹老太去派出所。但曹老太拽着郝小梅的胳膊,就是不撒手。警察想去拉,老太太竟一咧嘴,号啕大哭起来。众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郝小梅看着泪眼婆娑的老太太,心一软,叹口气说:“要不先让她待在这里,你们查出来赶紧通知我们。”警察们如释重负地连声说好:“等找到家属,让他们给你们看护费。”胡大昌狠狠瞪了郝小梅一眼,忙着补充说明:“警察同志,你们要证明,我们是做好事,没撞过她,她要是有点什么问题,我们可不负责啊!”话还没说完,警车已经一溜烟开走了。

胡大昌垂头丧气地看着郝小梅,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你让我咋说你好啊?你咋净往身上揽事啊!”他看看正兴致勃勃看花的曹老太,低声跟郝小梅讲了几个中国人差不多都知道的好人没好报的案例。郝小梅心里也害怕了,嘴上却硬气:“人心都是肉长的,我就不信被人救的都是白眼狼!”话虽这么说,她心里也没着没落的,对胡大昌的小三问题一时也提不起精神来追究了。她决定先看看再说。

胡大昌叹着气给酒店送花去了。郝小梅想让陈秋菊给拿个主意,却意外地发现她家店门紧闭,电话也打不通。她发了会儿呆,一转身,却发现老太太竟歪在椅子上睡着了。好在郝小梅最不缺的就是力气,还有在老家侍候婆婆的经验,她把老太太抱到楼上的卧室里,盖上被子,让她继续睡。

强强放学了,一见妈妈,想笑,一张嘴却是哭腔:“妈妈,我要去旅游!同学们都笑话我!”郝小梅把儿子紧紧搂到怀里,心头的沉重又添了一层。

当晚,小别胜新婚的激情场面并未出现。一是两人心情都欠佳,更主要的是楼上就两个房间,胡大昌屈尊到了儿子的房间,郝小梅陪着曹老太。也许是白天睡足了,曹老太这一夜折腾个不停,一会儿要喝水,一会儿要上厕所,好不容易消停下来,郝小梅刚要闭上眼睛,曹老太忽然大声喊身上痛。

郝小梅一骨碌爬起来,睡意全吓光了。她拉亮灯,问老太太哪里痛,曹老太指指腿。郝小梅以前听人说过,有人被撞了或摔了,当时没感觉,过几个小时才会发作。她试着揉了几下,曹老太喊痛的声音更大了。这下郝小梅确认,自己真惹了大麻烦!正悔恨交加,胡大昌进来了,一看这情形,说一声“赶紧上医院”,一边就打电话叫车。就在这一刻,郝小梅心里对胡大昌生出了无限的感激,她想,哪怕他就是真有小三,我也原谅他了。

急诊室里人满为患,好容易排到了曹老太。值了大半宿夜班的医生耐心有限,一听说摔过一跤,脸色就变得无比凝重,没等老太太比画着说完,就大笔一挥,“刷刷刷”开出一沓单子:“去交钱吧。”一划价,居然要好几千块!身上带的钱根本不够,幸亏胡大昌带着银行卡,到附近的ATM机上取了钱。郝小梅心疼极了,那都是胡大昌的血汗钱啊,舍不得吃舍不得穿舍不得休息一天带孩子去旅游,却因为自己多管闲事送给了医院。再说,要是检查下来有大问题可咋办?一时间,负疚之感压得她透不过气来。胡大昌仿佛看透了她的心事,拍拍她的肩:“已经这样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万幸的是,一大堆检查下来,除了老太太原有的高血压,别的没什么毛病。看老太太一直抱着腿喊痛,医生说:“有可能是肌肉损伤。”又问,“要不要住院观察?”郝小梅抢先说:“不用不用,我们回家观察就行。”医生瞪了她一眼,在病历卡上写了几行字:“是你们自己要求不住院的,出了问题别来找医院,签个字吧。”胡大昌拿过笔签上了名字。

天亮了,他们带着一沓单子一包药和满身的疲惫回到了家。郝小梅内疚地对胡大昌说:“对不起。”胡大昌体贴地说:“你坐火车本来就挺累了,又折腾了一宿,快去歇歇吧。”

两三天过去了,派出所还没有消息,曹老太也就一直住在花店。幸亏她对郝小梅还挺依赖的,也很听话,腿也慢慢不痛了。郝小梅这口气总算缓过来了,但依然心烦意乱。首先是胡大昌的小三问题没解决,通过这几天的观察,她并没觉得丈夫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顶着满头黄卷卷的人还真不少,有路过的,也有来买花的,并没有看到其中哪个和胡大昌眉来眼去;强强的旅游问题也闹心,小家伙天天回家念叨。她现在就盼着赶紧找到曹老太的亲人,自己能腾出空来带儿子出去玩玩,哪怕就一天也算旅游啊!

这天,胡大昌骑三轮车给人送花篮去了,曹老太在楼上睡午觉,郝小梅一个人在店里发呆。忽然,一辆车在门口停下,车上下来三个人。领头的是个矮胖子,后面两根细麻秆。郝小梅忍不住要笑,但这三人脸上的墨镜却让她有点发怵。矮胖子走进门,指着一棵发财树问:“这多少钱啊?”郝小梅堆起笑脸:“一百五。”她没敢往高里要。矮胖子又指指松树盆景:“这个呢?”“一百八。”“靠!当老子是冤大头啊!”矮胖子气势汹汹,身后两根麻秆添油加醋:“这点破花烂草,也好意思要这么多钱?”郝小梅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脾气:“什么冤大头,想买就买,不想买就算了!”矮胖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挺嚣张啊,开个花店就了不起啦?”郝小梅看出他们是存心来找茬的:“不买就快走,不然我报警了!”矮胖子“嘿嘿”冷笑两声:“走?没那么容易,我倒要看看是你报警快还是咱们砸得快。弟兄们,动手!”身后两根麻秆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郝小梅知道,她碰上传说中的黑社会了,这花店可是一家人的命根子啊,她不得不豁出去了!她顺手抄起门前的拖把:“你们敢!”

矮胖子“嘿嘿”笑了两声,一头就撞到了郝小梅的拖把上。没等郝小梅回过神来呢,就见那矮胖子趴在地上,脑袋上汩汩冒出血来!两根麻秆声嘶力竭地叫起来:“不好啦,花店老板打死人啦!”郝小梅一时被吓傻了。

就在此时,花店里晃晃悠悠走出一个人,正是睡眼惺忪的曹老太。她边揉眼睛边嘟囔:“吵死了,这咋睡觉?”冷不丁瞅见倒在地上的矮胖子,连喊带叫地扑了过来:“儿子!儿子!”看起来奄奄一息的矮胖子噌一下蹦了起来:“妈,你咋在这儿啊?”

郝小梅一头雾水,她问曹老太:“阿婆,他就是你儿子?”曹老太点点头,一边拿衣襟擦矮胖子头上的血,一边流下泪来:“儿子,疼。”矮胖子给曹老太擦去眼泪:“妈,我不疼,不疼。”一边气势汹汹地质问郝小梅,“你怎么把我妈给拐到这儿来了?”

郝小梅哭笑不得:“我拐个老太太来干吗呀?”然后把前因后果讲了一遍。矮胖子听了眨巴眨巴眼睛:“真不是你撞的我妈?”没等郝小梅回话,矮胖子又凶巴巴地说:“哼,你要是骗人,咱们新账老账一起算!”然后指着郝小梅问曹老太,“妈,你说这人好不好?”曹老太点头:“好,好!”

矮胖子立刻换了一张脸,冲郝小梅一抱拳:“多谢大姐,林胜明这厢有礼了!”然后笑嘻嘻给郝小梅解释,“别看我妈心眼不多,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分得可清楚了。要是你撞的她,她才不会说你好呢!”

看他头上鲜血淋漓,郝小梅忍不住问:“大兄弟,你这头……”一根麻秆抢着答话:“大姐,这是猪血。”林胜明不好意思地笑笑:“这是咱混饭吃的手段。”另一根麻秆语气中透着沮丧:“大哥,大姐是你的恩人,这单买卖,咱可不能做了。”“还用你说啊?大不了咱退钱就是了。”

郝小梅听出了端倪:“大兄弟,你们给谁退钱啊?”林胜明犹豫了一下:“大姐,按说我们得给客户保密,但你收留了我妈,就是我的恩人。这个情分,我得报答!”他指着斜对面门窗紧闭的房产中介,“雇我们的人就是这家中介的老板娘。”什么?是陈秋菊?郝小梅一时不敢相信:“我和她关系一直不错,没怨没仇的,她咋会这样?”林胜明呵呵一笑:“她狠着呢,说不管用啥办法,一定得闹得你们这店关门大吉。”

这时,胡大昌回来了,一看这阵势吓了一跳。郝小梅赶紧把事情跟他说了一遍:“咱们和陈秋菊不是一直挺好吗?她咋这么坑咱们?你得罪她了?”胡大昌也是一头雾水:“没有啊,前段时间不是政策调控吗,没几个人买房子了,她没啥事做,常到咱店里来玩。我对她客气着呢,她也夸咱生意好,说我这步棋走得对。”

郝小梅想了想,终于吞吞吐吐地把陈秋菊让她抓小三的事说了出来。胡大昌哭笑不得:“怪不得那天你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你也不想想,我每天忙得屁颠屁颠的,哪有闲心整那些不相干的。再说了,啥小三小四也比不上你这个好老婆。”

两人正说着,林胜明插嘴说:“我知道了,是她眼红你们生意好,变着法子要整垮你们,她好开花店呢。这种事,咱见得多了!”郝小梅和胡大昌唏嘘一阵,心里更加感激曹老太。那天要不是她,依照郝小梅的性子,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呢。

当晚,林胜明请郝小梅一家吃饭,看他殷勤地给曹老太剥虾夹菜,一副大孝子的模样,郝小梅不由奇怪,这样的儿子怎么会把妈妈丢了好几天都不找呢?听了郝小梅的提问,林胜明叹口气,打开了话匣子。

他说,他从小就知道自己的妈妈和别人不一样,人家的妈妈能照顾一家老小,自己的妈妈得爸爸照顾。前几年爸爸去世了,他就把照顾妈妈的任务接了过来。自己一直没个正经工作,难免干点不大着调的事,但赚来的钱都是先给妈妈买吃买穿。前几天,出门替人家要账,回来的路上就接到了砸店这个活,家都没回就奔这儿来了。听到这儿,胡大昌笑了:“小林,你倒很敬业啊!”林胜明尴尬地笑了笑:“咱不是要账没要到钱吗?想抓紧时间多赚点,没想到保姆——就是我妈说的那小兰早跑了啊!”说着他摇摇头,“也难怪,前阵子手头有点紧,两个月没给人家开工资了。唉,我没用啊,要不是大哥大姐,我妈估计就丢了。”他拍拍胸脯:“大哥大姐放心,我林胜明不是知恩不报的人,你们有啥事,说一声我两肋插刀!我先去教训一下那个叫陈秋菊的!”

胡大昌忙摆手,说反正也没造成啥严重后果,就算了。郝小梅说:“大兄弟,听姐一句话,以后这不着调的事,你可不能再干了,还是得找个正经事做,苦点累点不怕,这日子啊,安心了才能舒心。”林胜明频频点头。郝小梅接着说:“陈秋菊你不用管,我收拾她!”

第二天,郝小梅和胡大昌把带儿子旅游的事提上了议事日程,两人都主张抓紧时间去,但在去哪里的问题上产生了争议。胡大昌说,咱儿子都憋屈那么久了,得带他去个有名气的地方,镇一镇他们班同学,让咱儿子扬眉吐气;郝小梅说是这么个理,但那得花多少钱啊!正说着,忽然看到斜对面房产中介的防盗门“哗啦”卷了上去,郝小梅“噌”一下就站起来了,胡大昌一把没拉住,她已冲了过去。打眼一看,可不正是陈秋菊嘛,想想她算计自家的那些狠招儿,郝小梅气不打一处来,她冷笑了一声:“哎哟,这不是陈大老板吗?”陈秋菊一抬头,满脸尴尬:“大、大妹子,你回来了……”郝小梅一腔怒火正准备喷涌而出,身后猛然蹿出个人,手指到了陈秋菊的鼻子上:“你这到底是房产中介还是骗子公司?有你们这么做生意的吗?”郝小梅愣住了,陈秋菊也一脸茫然:“你不是老汪吗?我给你找到房子了呀!”

那个中年男子一跺脚:“你找的狗屁房子!”从他怒气冲冲的控诉中,郝小梅总算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前一阵这个老汪在陈秋菊这儿租了套房,刚住了半个月,就有人找上门来,说是房东,要把房子收回去装修给儿子结婚用。老汪当然急了,说自己刚给房东付了三个月的租金。两人争执了半天,连居委会都惊动了,最后才明白之前那个租房子给老汪的“房东”,只是个租期快到的房客,人家不过花几十块钱做了本假房产证,就骗了租金加押金好几千块。老汪说:“我从中介租房子,就是图个放心,这倒好,还房产中介,分明是骗子中介!”陈秋菊越急越解释不清楚,连连说钱不是我们骗的呀。老汪也是气昏了头,揪住陈秋菊就抡起了巴掌。

郝小梅本来听得非常解气,心里直叫骂得好,一看动起手来了,赶紧冲上去拉住:“大哥,有话好说,男人可不兴打女人!”老汪啐了一口:“你看她这是啥态度,我看就欠揍!”郝小梅看看陈秋菊:“陈姐,这要真像这位大哥说的,你可不能往外推,人家房子是从你这里租的,跟你交了中介费的。”陈秋菊早吓得瘫倒在了地上:“汪大哥,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就去房地产中心查询,真要像你说的那样,我赔你的损失,再负责给你找房子。”

老汪吼道:“那还有假?我没事来逗你玩啊!”他气得胳膊一扫,把桌子上的东西全划拉到了地下。陈秋菊吓得嘴唇哆嗦说不出话来。郝小梅忙劝老汪:“我说大哥,人家都答应赔你了,你就别闹腾了,好歹是个大老爷们。”好说歹劝,总算把老汪打发走了。

陈秋菊长出一口气说:“可吓死我了!”感激地拉住郝小梅的手,“大妹子,我、我……”郝小梅对她说:“咱俩的事慢慢再说,你赶紧把这烂摊子收拾一下,去查那房子的事吧。”陈秋菊起身后才发觉脚上在流血,估计是被摔碎的茶杯割的,刚才只顾害怕,连疼都没觉出来。郝小梅看陈秋菊挣扎着去收拾地上的残局,叹口气说:“你在这儿坐着,我来收拾。”又跑到店外,冲花店扯着嗓子喊:“胡大昌,快去买点纱布碘酒来!”

回到家,胡大昌笑郝小梅:“看你把陈秋菊恨得咬牙切齿的,我还怕你把人家打了,结果又是帮着打扫卫生又让我买药,出钱出力的,真是个傻婆娘!”郝小梅也笑:“我本来还真想揍她一顿,可看到她被那男人吓成那样子,想想也可怜……反正她也给咱赔礼道歉了。”

两人正说笑间,忽听外面锣鼓喧天,往店外一看,一支锣鼓队正敲敲打打往这边走来。郝小梅喜欢热闹,忙跑出去看,不想人家停在了花店门前,带头的那个人说找胡大昌,他中大奖了!郝小梅顾不上叫胡大昌,先问大奖是什么,那人说是香港迪斯尼乐园双人游。郝小梅还没听明白,放学回家吃饭的强强蹦了起来:“太好了!我要去!”然后比划着给妈妈讲解。原来自从因旅游问题受辱后,强强发愤图强,从电视上得到不少关于旅游的知识,他说:“据我所知,我们班还没人去过香港呢。”然后扯着嗓子喊爸爸。

胡大昌出来也是一头雾水,听人家说是药店,才恍然大悟。他告诉郝小梅,上午他去给陈秋菊买纱布碘酒的时候,正好新开业的这家药店有抽奖活动,就随手填了姓名地址。本没抱什么希望的,没想到开奖这么快,还中了这么大的奖!三个人兴奋地抱作一团。

很快就到了暑假,来往的行人惊奇地看到,平日姹紫嫣红的花店门窗紧闭,墙上贴着张红纸,上面是喜气洋洋的两行大字:香港旅游,歇业一周。虽然中的是双人游,但郝小梅说,花3块钱就能中大奖,老天爷也在帮咱呢,咱一家三口都去尝尝这旅游到底啥滋味!

至于从前的浑小子林胜明,现在每天都在自己新开的鱼摊上挥汗如雨地刮鱼鳞。他进货渠道到各种常识都得胡大昌、郝小梅的真传,如今这鱼卖得还真红火。鱼摊后面的风扇旁边,他妈妈目不转睛地看着儿子,满脸的皱纹笑成了一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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