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药水的气息窒息着呼吸;白色的绷带捆扎着呻吟。野战医院的一切都出乎她的想象。
于是,带着采访本,她走进了野战医院。眼前的一切,让她无比震撼,野战医院里躺满了伤兵。这些被硝烟、泥土和鲜血裹满一身的躯体,可是,有的胳膊没了,有的大腿没了,有的半边脸被烧成了焦炭……她走近一名伤兵,他高高的鼻梁,大大的眼睛,是个英俊的小伙子,但是,被齐刷刷地截去了双腿。她想:都伤成了这样,那肯定是经历了一场恶战,这样的英雄正是自己最好的采访对象。
“你们执行的什么战斗任务?”她提了第一个问题。
伤兵冷冷地瞟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你肯定打死了很多敌人,对不对?”她提了第二个问题。
伤兵还是没有回答她。
接着,她又提了第三个问题:“能谈谈你的受伤经过吗?”
她之所以这样提问,是因为从前做演员时,导演告诉她塑造英雄人物都绕不开这样一些问题。坐在病床边,她摊开笔记本,静静地等待伤兵的讲述。
可是,她没有想到,伤兵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样的:“求求你,我不要当英雄,我只要我的双腿!”说完,伤兵用一种可怕的眼神盯着她。
那眼神,是痛苦,是恐惧,是绝望。她不寒而栗。顷刻间,她仿佛感到整个野战医院里的所有伤兵都在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那一天,她落荒而逃。
正是这一次失败的采访,彻底改变了她的想法和生活。从此,她跳出书本和媒体的宣传圈囿,开始独立思考战争和英雄的命题,并放弃了芭蕾舞,改行从事文学创作,后来,又移居美国,成了各种反战活动的积极分子。她以独特的视角表现战争的残酷,用细腻的笔触表现人性的本真,创作出了《一个女兵的悄悄话》《七个战士和一个零》等一大批优秀军事文学作品,其长篇小说《第九个寡妇》《小姨多鹤》《赴宴者》等多次荣获海内外文学大奖,如今,她已经成为海外华人作家中最具影响力的作家之一,享誉世界文坛。
当人们问“究竟是什么让一个天真的舞蹈者变成了一个充满理性思考的作家”时,她回答说:“是那些伤员对生命的渴望,深深震撼了我。”她就是严歌苓。当年,为了那些伤兵的眼神,她选择用文字而不是用肢体来表达思想。
人生历程中,由平凡转变为非凡往往就是这么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