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梅自从知道要替哥换亲,就郁郁寡欢。以泪洗面,眼睛哭得胀胀的。娘也抹泪说:妮,要怪就怪咱穷吧!杨梅就哭出声来。难道穷人连爱情都不配有了吗?杨梅是读过书的,虽不多。但也知道一些道理的。她知道换亲是一种陋习。但她没想到这荒唐的不幸会悲凉地降临到自己身上。她说:娘,我不依!
爹在屋里就咆哮起来:凡事都由着你的性子?你想做娘娘,你有那个命吗?杨梅就哑了。杨梅不敢顶撞爹。爹有哮喘病,喘的拉风箱似的。喘得脸蜡黄蜡黄的,浑身绵软无力。但脾气异常暴烈,骂起人来直骂到上气不接下气,甚至口吐白沫为止。杨梅很怕,娘也很怕。
杨梅只敢小声饮泣,哭了很久很久,很痛很痛。仍没有让父亲改变主意。杨梅就求娘说:娘,让我出去打工,替哥买个媳妇吧!娘叹口气:南蛮子蛮得很,好难缠哩。过着过着,就过没影了。人财两空的人家多着呢!
杨梅就瞟一眼哥,她恨哥。家是被他相亲相穷的。哥长的虎虎势势,高大健康的俊模样。看外表,谁见了都满意。就是不能开口说话,一说话就成了二百五。哥相了好几次亲,每个姑娘都平头整脸的看的过去。人家一看哥长相就愿意。也开始了时送时礼,节送节仪。娘每次都千叮嘱万吩咐,让他去人家少说话。但他每次是别人问什么答什么,不问什么他反过来问人家什么。婚事退了一桩又一桩,一直退到了他二十九岁了。爹娘还是想着他延续香火,开始打换亲的主意。杨梅就跟着遭了殃。
娘和婶娘一天三遍逼杨梅决定。杨梅就哭,哭的万般无奈了。就说:哥,呆头呆脑的,不能结婚。以后生个小呆子,辈辈呆!婶娘听的心里舒服,其实她早就在暗地里笑话起来了。爹娘却狠狠地要撕她的嘴。杨梅就觉的这日子没法过。自己还是不是娘亲生的?她觉的太苦涩太没有天理了。书上说,爱情是两厢情愿两情相悦的事。为什么偏要我承受这陋习酿成的苦果?而且还视我的委屈痛苦不顾!
杨梅想到了逃。对,我逃!逃的销声匿迹。你们忍心我柔肠百转,含泪泣血屈死也不怜悯。我为什么不能心硬?杨梅不再哭闹。没事人似的洗脸吃饭。对爹娘温和多了,情绪也好了。娘还来问她换亲决定。杨梅说娘,我要穿新衣才能去见人,我自己买新衣去啊!爹娘听了很欣慰都舒了口气。给杨梅200块,杨梅没买衣服,却买了去杭州的车票。她要去找在杭州做裁缝的同学。
坐了一夜的大客才到杭州。站在车站看着人潮汹涌发窘。才想起该给同学打电话,却发现自己忘抄号码。悔的肠子都绿了,忍不住落泪。但还是给村干部家打个电话,转告娘她走了。她怕家里翻天。杨梅茫然失措。回家是不可能的,钱不够返程票。再说她也不想回去。杨梅在天桥上徘徊。天桥上有几个乞丐朝她磕头。杨梅很诧异心里很凉。我是皇帝吗?有人跟我磕头?真可怜!杨梅初出家门不知道江湖险恶。就给了一个小乞丐五块钱。这一给不要紧,立刻就冲出来五六个小乞丐伸着手向她要。杨梅怕了,想跑。但被几个孩子抱住腿不放。只好咬牙掏出二十块给他们去分。天桥上很多行人嘻嘻哈哈看着热闹,却没人知道杨梅已饿一天了。杨梅也不知道这些乞丐跪大街的收入一月好几千。小乞丐会用她的钱去买烧鸡。
天渐渐黑了,杨梅在街上飘了一天。城市不是农村。城市的夜里也没有太阳,但城市的夜晚是灯火通明的不夜城。杨梅想起城市里有拐卖人口的事。就意识到自己在大街上转悠太危险。口袋里只有四十一块,不知明天怎么办。她舍不得掏最后的救命钱了。杨梅就到了一个建筑工地。那一层一层全是刚砌好的楼框框。透着潮湿和呛人的水泥味。杨梅找了纸箱硬壳铺下,提心吊胆地熬了一夜,竟然没有人知道。接下来的几夜,杨梅都是在那过的。
杨梅初出家门,没有经验又不会什么手艺、再加上语言不通。杨梅一直五天没找到事做。就在第六天的晚上,工地上有人发现她了。带工的人姓粮,是个善良结实的闽南人。普普通通的人却说不了普通话。一笑露出满口白牙,很是和蔼。他不问杨梅的任何情况,但他知道她落魄很需要帮助。他只是让杨梅不要睡太潮湿的地方去,那样会患关节炎。杨梅心里领情,但低头不理。姓粮的就回工棚叫人送些吃的给她。杨梅狼吞虎咽吃完所有的饭,就是不开口说话。来个女人让杨梅随她去工棚睡,杨梅不去。还是怕上当被拐卖,坐原地不动。姓梁的和那女人只好摇头走了。
杨梅却再也不敢在原来的框框里睡了,她害怕工地的男人是狼。杨梅大着胆子爬上七八米高的架子上,上面好象是间屋而且开着门。她卷缩着爬进去。睡到半夜,有人蹬蹬蹬蹬摇梯上攀。杨梅屏着气惊恐到了极点。当那人进门的那一刹那。杨梅大吼谁就听啊的一声惨叫,那人顺梯坠地。接下来工棚一阵嘈杂混乱,很多人朝这里跑。姓粮的用手电一照摔下去的人,直接意识到自己破财了。他大声摇晃着问:怎么搞的?怎么搞的?
杨梅仿佛看见一滩血。那人有气无力地说:我忘了衣服了,里面有我今天才发的工资!有人开始打120急救了,但那人一会儿就没了呼吸。姓粮的打着手电亲自攀上楼梯去,就看见了惊恐万状的杨梅。他立刻就有了救星似的说:什么是找衣服?这是找衣服吗?他把电灯照着杨梅,对下面大声喊着说。然后让杨梅证明他是因爬上梯摔死的。杨梅吓哭了。
杨梅突然想回家,可是这时候山村的山雾还茫茫笼罩着。她的父母还没从雾里醒来,她没法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