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傍晚喧嚣的日式简餐馆坐下,本想点一碗乌冬面,结果要了乌冬加小碗炸猪扒盖浇饭的套餐。绝对是不由自主。
雨天,疲倦的时候,或者是沮丧的日子,猪扒盖饭有着痛快淋漓的治愈功效。酥松的炸猪排覆在热腾腾的白米饭上,和松软的半熟蛋融合得亲密无间,又夹杂着浸透微甜汁水的洋葱,一口下去,肉、洋葱、蛋、米饭和酱汁在口腔内奏响饱满的合音,换来踏实的胃。这是劳动人民的美食,据说日本的长途卡车司机们出没的饭堂都有好吃的猪扒盖饭。
世事常不如意,我吃过各种不达标的猪扒盖饭。炸猪扒的油用得太久会有陈气,或是油温太高导致肉老,酱汁过甜、过咸,洋葱没煮透,有生洋葱味儿。倘若世上存在完美猪扒盖饭和不完美猪扒盖饭的列表,无疑后者要长得多。
那为什么不自己做呢?我曾在日本友人的父母家学过炸猪扒的做法。先把猪扒敲扁,手头如果没有专门的敲肉小锤,刀背也行。肉抹盐,晾一会儿,薄薄沾一层低筋面粉,在充分搅打过的蛋液里两面蘸过,裹一层面包粉。这时再让肉晾一会儿,为的是形成薄而牢固的衣。中火油炸,其间翻几次面,动作要轻。这样做出来的猪扒,配上沙拉便成一餐,和啤酒蛮搭。
不难想象进化到猪扒盖饭的过程。两个字,混搭。做一份日式酱汁,把洋葱煮熟了,再加蛋煮成半熟。至于猪扒是同烹还是搁在饭上浇酱汁,随意就好。想来不难,我却迟迟下不了决心动手,只因记忆作祟。
本世纪初,我做着一份极不喜欢的工作,前途暗淡,日子苍白。隔壁弄堂有位退休女教师,我向她学过短暂的素描,常去画室闲坐。一天,老师说她发现了一家小馆,带我和另一名学生去吃。餐馆为日式,仅一个吧台,围了几张高脚凳。除了烧烤和酒类,也卖两三种盖饭,其中就有炸猪扒盖饭。老板是个旅日回来的男子,不多话,在吧台后忙碌片刻,递出一只只大碗。配的是中国风味的番茄蛋汤。我们老少仨人吃得满意又满足,老师说,人生嘛,有一碗好饭,就挺好。她大约看出我年少的愤懑,话里有安慰的意思,放在当时的年纪,我听不进去。
后来就常常独自去那家店吃晚饭,盖饭只要八元,风味足,永恒的中国汤日本饭。我总吃猪扒饭,遇上店里没其他客人,老板会给自己倒一大杯生啤,也给我斟一小杯,对碰一下。再后来,我终于换了工作独立生活,搬离父母家,那片区域变化很快,小店不知去向。
隔开十年,我终于发现,一碗好饭和完成一项事业固然不在一架天平上,却几乎同样难得。于是,我每每在看到猪扒盖饭时点一份,是怀旧,更是在等待不期而遇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