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我“基友”的暗恋对象结婚了。他借酒劲趴桌上哭,我安慰也不是,骂也不是。
“瞅你那点出息!”作为他忠实的好“基友”,我只能像个男人一样拍拍他肩膀。虽然我是个女生,但在冒充他“基友”的时刻,我常常不敢记起自己的性别。但是,我的确瞧不上此时此刻的他。如果全世界选举最该单着的人,他肯定能全票通过。暗恋一个人长达二十年。这种人不单,什么人单?人能分泌几年荷尔蒙?这二十年里,他只碰过一次对方的手,还是在他小学五年级的时候。
他暗恋的姑娘叫小倩,人软,笑暖,我见过几次。第一次见面,我们仨居然就在一起过夜了。我跟我的基友念同一所大学,在我大一新生入校时,看见他同样是新生,却笨拙地在烈日下帮后入校的同学搬行李,别的男生都只帮长得好看会撒娇的女生,只有他无差别帮所有人的忙,当时我就决定以基友身份潜伏在他周围了。
而他的暗恋对象小倩,在跟我们相邻的另外一所大学读英语系。两所大学都坐落在郊区“大学城”,只有一趟连接城乡接合部的公交车能输送我们返校。
寒假结束我们返校,下了夜间火车,漫天大雪,百年一遇,还没出站就被一群跟我们一样回校的穷学生挤得魂都掉了。就这么凶险的时刻,我基友也只紧紧拽着小倩的书包带而已。
所有开往郊区大学城的车都停发,路灯下的雪花往死里浪漫。我们都穷,打不到车,住不起酒店,小旅馆听上去又太令人生畏,于是我们仨,两个女生一个男生,哆哆嗦嗦往麦当劳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他奋勇抢了一个靠角的位置,招呼我和小倩过去。
在麦当劳玩了一宿扑克,基友让他自己和我脸上都贴满了纸条。我心里把他鄙视了八万遍。我们大学同学寝室男生女生联谊,基友自称“赌王”,千里之外两副牌都能算得一清二楚,统统斩立决,就连他室友使眼色,让他给我们寝室女生放水,他也绝不姑息,保持自己干干净净一张脸。现在满脸贴条,骗鬼呢?
《老友记》里ross暗恋rachel,也是一手好牌打得见色忘友,间或深情地看向rachel,妹子除了觉得自己牌技了得,啥也没get。
实际上,他跟我讲了很多小倩的事,没见小倩之前,我就连她的上升星座都掌握了。
他從小跟小倩一起念小学初中,现在同一座城市念大学,总之是天妒人恨的缘分。
小学时,小倩拯救他的事迹,是故事的开头。他们念的小学,在我看来就是个神奇的达尔文进化所,老师自习课躲在办公室里喝茶,班级内小街霸满天飞,公然霸凌矮小的男同学,适者生存:用黑板擦往挨欺负的同学头上拍灰,逼人吃粉笔头。所有学习好的女班级干部都娇滴滴地蹙着眉低头写作业,幸免于难的男生鸦雀无声。霸凌就像粉红色的大象在屋子里咆哮。
小倩还比基友早一年上学,就是个不大点的小布丁,扑腾一声站起来,指着欺负人的街霸开始骂,人小,也不会说什么脏话,翻来覆去,就是“你们这群浑蛋”这种稚气又正义凛然的句子。街霸估计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被女孩指着鼻子骂,竟一时语塞,一脸蒙圈。
他说,当时看着小倩红扑扑的脸蛋,亮晶晶的眼睛,还有向他伸过来的一只胖乎乎的小手,他认为再被塞一盒粉笔也值了。
没错,挨欺负的人,就是我发育延迟的基友。
在麦当劳里,旧事重提,小倩说,那帮街霸后来到底报复我了。基友一拍桌,我怎么不知道你被报复了?他现在已经是一米八的糙爷们,大器晚成。小倩笑嘻嘻地说,记不记得那会儿,老师喊我上黑板前做题,我总是摔跤,还把嘴磕破进医院了?他们暗中串通好,伸出腿来绊我,真幼稚!说完很骄傲地继续伸手抓牌。
基友说,初中的时候,小倩已经升级为他的理想。那时候他还是个跟女生说话会脸红的男子(无法想象)。为了小倩,活生生加入了一个校报写作组,组里除了他,清一水儿女生,叽叽喳喳地围住他调戏,专爱看他黑里透红抱头鼠窜的熊样。他最怕的就是作文,然而每次被校报定下死线,交一篇×××感想、×××一天的命题稿子时,他问我,你知道我是怎么撑过去的吗?我就骗自己,每个字儿写下去都能离小倩更近一些。
小倩呢?你俩有进展吗?
我淡淡地问。大一时,我以弱智女子之姿,强行加入了本校计算机宅男社团,得到了道路以目的待遇。此举轰动了我们寝室的其他妇女,毕竟我连用Word画表格都不会。
空手给鸡拜年必有图谋。如今借着计算机社团活动之名,我溜出来陪他喝啤酒,耐心地配合他展开剧情。“小倩后来总逃校报小记者会,去练撑竿跳远。后来我才知道,她是喜欢上我们班那个体育贼好的男生了。”
“哦。”
我继续配合地看远方。
我问他为什么不追小倩。他说,念高中不在一起,他念的学校跟市区的距离,够孙悟空翻一年跟头的。据说小倩所在的班级,有好几个男生在追她。我是问你现在为什么不追小倩!
基友挠挠头,到底没憋出一个字来。后来我明白了基友为什么无语凝噎。
只要对方始终“毫不知情”,就算把“追”字写在脸上,也并没有什么用。
小倩是十一月生日,如果是九月多好啊。基友有一次说。
九月,基友充沛的荷包随着开学而迅速干涸。十月份基友开始疯狂打工,旷课连跑三份家教。连一个马上中考,可是英语还停留在幼儿园阶段的学渣都不放过。还信誓旦旦地跟人家父母说包过雅思。他想给小倩买一条非常昂贵的手链,贵到根本不是我们这种穷学生应该看一眼的。眼见小倩生日到了,基友离手链还差个零。我甩给他五千块钱。基友的手像患帕金森症一样抖了起来,“李熙子,你算我的啥呀?我没法以身相许啊!”“算你基友啊。追女生追傻了你。”
一辈子好基友!
我笑嘻嘻地握住他的手。傻的是我才对。
后半个学期,我基本靠喝风。
iamacreep(我是个失败者)。iamaweirdo(我是个懦弱的笨蛋)……
基友唱得我心都碎了,实在唱得太难听了。送手链那天,小倩也给了基友一份大礼。
当晚小倩楼下,有人用一块钱一个的蜡烛摆了一个巨傻的大心形。总共大约用了250块钱摆的心,小倩正好在心中,脸红红的,像被丘比特射穿一样,牵了另外一个男生的手。
基友除了把手链捂得滚烫,回来就在KtV唱creep。“说谁呢?”我不能允许他自称creep,他是creep,那我岂不是连creep都不如?如果他这么妄自菲薄,我也必须为自己这份伪装成基友的暗恋感到无地自容。
这感觉并不好。
“喜欢她是你自己的事啊,就不必麻烦她了。”
我切掉creep,点了一首《爱情买卖》。
小倩结婚了。感觉好像我的什么一部分,也擅自了结了。基友一杯酒,我垂两行泪。倒满,我径自碰了他的杯。我们都得将这些年各自的暗恋,一饮而尽。
基友把脸埋在酒桌里嘟囔不清。我推了他一把,“忏悔什么呢?”基友醉了。勉强听清了他在说什么。那次麦当劳包宿后,小倩告诉他,那晚我在麦当劳厕所门口接电话,被小倩听到了。我姑姑家就在火车站附近,让我赶紧过去,我却撒谎说自己已经到学校。小倩语重心长地劝基友把我收了。这货一直憋着这件事,还跟我以基友相称,毫无破绽,辛苦地保护着我们的友情。也挺难为他了。
就像小倩一直以来对他一样。
然而我比基友,高明太多了。我一早知道,路人甲再怎么蹭镜头,也蹭不成主演。
只是,暗恋这件小事,好像终于可以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