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董行家“刘一手”

京城里都知道古董行里有一位行家高手,大名刘天明,人送雅号“刘一手”,是说他鉴赏古玩字画,连眼睛都不用,只拿手那么细细一摸,这古董的年代价值,便能准确判断真伪。因而,他在京城里,是个很有头面的人物。据说,宋高宗还把下面进贡的古玩,偷偷让太监请刘一手鉴定过。

古董行家“刘一手”

尽管北方金人肆虐,岳飞正率领岳家军与金人作战,但在江南的临安,依旧是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刘一手过着闲适的名流生活,日子真如行云流水一般。

这日,一个聪慧灵透的青年投到了刘一手门下,要做他的徒弟。刘一手考验了这青年一番,便高兴地答应了。这青年叫关青云,时年24岁。关青云悟性极高,本就饱读诗书,博古通今,加上用心刻苦,功夫是日日见长,进步神速。刘一手感觉有点吃紧了,他如果把肚子里最后那点学问都倒给他,这小子还不成精了?

于是,刘一手就对关青云下了逐客令:“青云啊,而今你已青出于蓝,为师就不留你了。凭你现在的功力,行走于古董界应是游刃有余了。”

关青云有些不舍:“老师,徒儿自知刚学得些皮毛,不及老师十之一二。徒儿还想再跟老师学上几年。”

刘一手笑着摆摆手:“青云过谦了,就这样吧,为师只希望你不要做有辱行规的事情,要守德,否则,咱师徒的缘分也就尽了。”

关青云只得作罢,给刘一手磕了三个头,说:“徒儿谨遵师训。”便告辞了。

果如刘一手所言,关青云很快在古董界声名鹊起,一则缘于他是刘一手的高徒,二则靠着他的非凡眼力,如非特别棘手的鉴定,很多时候就不需刘一手出山了,全由关青云出场。刘一手倒也乐得清净,闭门研磨,并且造了个小作坊,自己动手烧制起瓷器来。

一日,有人请关青云鉴定一幅古画,以画风而论,很像汉代一位名家的真迹,却找不到那位名家的落款。关青云十八般武艺都用上了,还是无法下定论,只得求助于刘一手。刘一手把眼睛一闭,用手在画上摸起来,摸着摸着,他把头一点:“妙啊,果是汉代真迹,难得难得。”

画的主人问:“敢问刘先生是如何断定的?”

刘一手指着梅花上的一只小鸟说:“你可细看这鸟的两爪,其实正是画中有字,那便是画家的落款了,实为匠心独运啊。”

画的主人和关青云都凝神观看鸟足,果然如此。主人大有深意地瞟了一眼关青云,又恭敬地向刘一手鞠了一躬,道:“还是刘先生技高一筹,关先生稍逊风骚啊。”说完把优厚的酬金奉给刘一手,美滋滋地离去了。

关青云颇为难堪,脸涨得通红。刘一手微笑着拍拍他的肩:“青云啊,为师让你丢面子了是不是?还请徒儿勿怪,哪个老师不留一手呢?”

关青云有口难言,心说师傅不该叫“刘一手”,明明就是老谋深算的“留一手”嘛。心虽这么想却也未表露出来,怏怏而去。从此更加用心钻研,决心要超过刘一手。

半年后的一天,又有人要鉴定一件瓷器,恰逢关青云不在,那人就请了刘一手的大驾。刘一手照例拿手摸了会儿,板上钉钉说,这是件赝品。不想此时,关青云赶到了,仔细鉴赏后,认定是五代的瓷器,当场就推翻了老师的结论。

主人将信将疑,就看刘一手。刘一手也想不到会出现这种场面,问关青云:“何以见得?”

关青云从容道:“这件瓷器通体施青釉,饰大莲瓣纹,釉色莹润,光洁如玉,系五代吴越国钱氏秘色窑烧造,奉至苏州虎丘云岩寺塔供佛的。老师所言赝品,想是看走眼了吧?”

刘一手又闭上眼摸了一遍,忽而在瓷器底部停住,反复摩挲几遍,摇头一叹:“的确是老夫疏忽了,惭愧惭愧,多亏了青云啊!”说着,抱愧而去。

关青云声名大长,不仅挣回了面子,而且青出于蓝更胜于蓝,一时间名望甚至盖过了刘一手。此后关青云得了个“法眼”的名号,成了古董界高接远迎的红人,而刘一手则少有人问津了。

一晃数年,这天,名闻遐迩的关青云忽然被几个官兵带走,来到一处荒僻的地方,由一个洞口一直向下走去,像是走进了幽深的墓穴。最后,他们来到一个房间里,关青云两眼一亮:靠墙而立的柜子上竟摆满了各种各样珍贵的古董!

这时,一个脑满肠肥的人走了进来,背着手打量了关青云一眼,道:“你就是那个法眼关青云?知道叫你来干什么吗?明白告诉你吧,我家主人就是当今宰相秦桧大人,我是秦大人的管家。秦大人要给金国送一批珍宝,以求议和,这些是从民间搜缴而来的,请你来做个鉴定。倘若出现半点纰漏,便取了你的项上人头!”

关青云心中一凉,不单是自己羊入了虎口,更心疼这些古董将被秦桧送给敌人。平静了一下,关青云问:“大人,岳元帅不是抗金有方,屡屡告捷吗?此时为何又要与金人讲和?”

管家阴险地一笑:“不该知道的少问,好好干你的活,开始吧!”

关青云依次察看各件古董,几乎找不出赝品,想来这些古董的主人也是慑于秦桧的淫威,不敢做手脚。突然,他在两件工艺极其精美的瓷瓶前停了下来,这瓷瓶上勾画着古代名家的山水小品,与瓷器融为一体,浑然天成,简直是巧夺天工。关青云明白,这是两件价值连城的孤品。

见关青云神情专注,管家说:“怎么样?这是两件真宝贝吧?你可给我看仔细了。”

关青云看了又看,忽然为难地摇摇头:“大人,此瓶非寻常所见,考究起来甚为不易,小人实难断言。”

管家翻了翻眼珠说:“你可别唬我,大人我可是识货的。”

关青云跪下来道:“大人请谅,并非小人故意含糊,实是不敢擅作主张啊。”

“那怎么办?”

“只有请我的老师刘一手来,我们师徒共同鉴定。”关青云道。

很快,刘一手就被莫名其妙地抓来了。见了关青云,才知事情的原委,长叹一声,指责关青云不该拖老师下水。关青云两手一揖,道:“事关重大,徒儿对不住了。”

在管家的催促下,刘一手小心地把瓷瓶托在手中,另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像抚摸着一个熟睡的婴儿。半晌,刘一手把瓷瓶放到了原处,苦笑道:“好一对绝妙的赝品!”

管家大惊:“什么?若敢戏耍于我,定斩不饶!”

刘一手拱手道:“大人,小人愿拿性命担保!秦大人为国议和,为苍生谋太平,实乃百姓之福啊。为表感恩之意,小人愿把世代秘藏的真品敬献出来,请大人与我同往。”

这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就连关青云也从未听说过刘一手还藏着这对绝世孤品。管家带着兵丁和那对赝品,随刘一手来到了他的家。刘一手从卧室后面的一个暗室里,小心取出了一对瓷瓶,纹理釉色皆与那对赝品神似。

刘一手道:“大人,这才是真品啊。”

管家接过观赏片刻,又不放心地征求关青云的意见。关青云捧着瓷瓶,叹为观止,颔首道:“果然是旷世奇珍,绝世异宝啊,小人今天才开了眼界!”

管家道:“果真如此吗?”

刘一手道:“我师徒二人的性命,都押在这件宝贝上了,请大人明鉴。”

管家突然笑了,大赞了刘一手一番,说:“念刘先生献宝有功,这对赝品就留给你做个纪念吧。”刘一手当场谢过,管家便带人拿着真品离去了。

屋子里只剩了刘一手师徒二人。关青云突然说:“老师,您何时仿制了如此逼真的赝品?”

刘一手浅笑道:“此话从何说起?”

关青云道:“老师所献赝品虽精湛绝美,但那图案却是您在瓶胎上贴了原画,使用药液使画上的颜料渗透到瓶体上,再涂釉烧制而成,并非原画者亲笔所画,你这是拿生命冒险啊!”

刘一手拉着关青云的手,赞许地说:“青云啊,你果真眼力过人,此事除了你我,相信无他人可以辨别。我刘一手,就是要在关键时刻留一手啊。今日你拉为师下水,为师心中明白,你是不愿让国宝流失啊。这正是为师所期望的。”

关青云道:“青云虽心性好强,但师训始终铭记在心。数年前那次鉴定当面驳了您的面子,还请老师海涵。”

刘一手开怀大笑:“青云,为师自然不会介意。实言相告,那次我是故意为之,为的就是让你重振声名,在古董界,声名甚于一切啊。”

关青云听到此处,才明白了刘一手的良苦用心,不禁愧悔交加,潸然泪下。

多年后,秦桧被处决。而此时,刘一手的坟上已草木森森了。关青云带着一群古董界的资深人士,来为刘一手祭扫坟墓,然后郑重地公开了这个隐藏多年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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