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子凯是个走街串巷的锔匠。这门手艺是他祖上传下来的,传到他手里,不知有多少代了。祖上的手艺很精湛,再加上他手脚麻利,脑子灵光,爱琢磨爱想的,技艺也就更加纯熟,没有他锔不了的物件。可手艺再精湛也是门穷手艺,他还是四处奔波讨生活。
这一天,冯子凯来到了菊花镇。他一路吆喝着,走走停停,也没有什么生意,到了镇子中心一棵大槐树下,就放下褡裢,坐在树下拿出烟,想歇歇脚。
不一会儿,听到远处有人喊:“锔盆锔碗儿的,你过来。”循声望去,见一个四十来岁的白胖子站在一个青砖院落的大门口,正远远地冲他边喊边招手。他看生意上门,忙磕掉了烟袋锅子,背上褡裢来到白胖子面前,笑嘻嘻地问他:“老爷,您叫我?”白胖子点了点头说:“你跟我来,有个活儿。”
白胖子领着他进了院子,来到堂屋,从里屋拿出一个花瓶,递给他说:“你给我上两个锔子吧。”
那花瓶古色古香,胎质柔和,质地细腻,画工精美,一看就价值不菲。冯子凯小心翼翼地接过花瓶,仔仔细细看了个遍,却没找到裂璺,不禁满腹疑惑地问道:“您这花瓶没有裂璺啊,干吗要锔呢?”
白胖子敷衍着笑笑说:“我觉得它不结实,怕忽然坏了,你就给我锔上个锔子吧,随便锔哪儿都成。”冯子凯把花瓶还给他说:“这么好的物件,坏不了,我不能锔。万一我给您打眼儿的时候再打坏了,我赔不起呀。”白胖子不接花瓶,说道:“冯师傅啊,你的手艺我知道,方圆百里,也就你这手艺最好了。要搁别人,我还真不放心给他呢。好歹上个锔子吧,我有用,钱上好说。”
他越这么说,冯子凯越觉得这里有事儿,摇了摇头说:“我们老祖宗传下的规矩,锔坏不锔好。您这物件是好的,我不能锔。我不能坏了祖上的规矩不是?”说完,背起褡裢出了门。冯子凯又来到老槐树下,依然靠着树抽烟。
忽然,他听到那白胖子家传来“咣当”、“咣当”的响声。他忍不住好奇,悄悄来到门前,扒着门缝儿往里一看,顿时惊得瞠目结舌。只见那白胖子在院子里摆了一张宽板凳,把那只花瓶绑在板凳的一头儿,正用木榔头砸着板凳的另一头儿。他每砸一下,那板凳就震一震,上面的花瓶就跟着跳一跳,他就放下木榔头,过去端详一下花瓶,然后回来再砸,如此往复。这个白胖子,在搞什么鬼啊?
眼看着天色渐黑,还没生意上门,冯子凯就想去寻个人家,先买点吃食,再安排借房过夜。他正收拾起褡裢要走,那白胖子又抱着花瓶过来了,对他说:“冯师傅,我的花瓶裂璺了,你该给锔了吧?”冯子凯接过花瓶一看,果然给震出了一道裂璺,他不解地问白胖子:“好好的一个花瓶,你干吗非得震出裂璺来啊?这锔过的东西,总是不如原本的物件好啊。”白胖子狡黠地笑着说:“我有用啊。你不给锔,我的事儿就办不成了。”
冯子凯看看天色已晚,就说:“天黑了,我看不清,没法干了,明天一早再给你弄。”白胖子不接瓶,急切地问他:“冯师傅,我真有急用,你就连夜帮我锔了吧。不成我就给你点起灯笼火把。”冯子凯越发觉得这里有问题,更不敢动了,忙摇了摇头说:“灯笼火把晃晃悠悠的,我看不准,再把瓶子给你锔成碎片,你不就亏大发啦?”
白胖子听他这么说,只好作罢。
冯子凯寻遍整个小镇,却没人家肯收留他。唉,这可真是怪了。他平常走村串镇的,随便找户人家就能吃住,可今天却处处碰壁。他正百思不得其解,却见一条黑影一闪,窜进了前面一户人家。他忽然想起来了,刚才几次看到这人进到前面的人家里,原本没在意,这时引起他的警觉,难道这人是阻止人家收留自己的?他快走几步,躲到那家门外。
那黑影一出来,冯子凯就给他使了个扫堂腿,那人“扑通”一声摔倒在地。冯子凯过去骑到他身上,拧住了他的胳膊:“我跟你无冤无仇,你干吗到处说我坏话?你不说清楚,我先拧断你的胳膊!”说着话,手上一使劲,那人疼得惨叫一声,这才说出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他叫宋小二,乃是宋员外家的佣人。宋员外就是找冯子凯锔花瓶的那个白胖子。刚才,宋员外把他叫到房里,吩咐他跟着冯子凯,看冯子凯要到谁家借宿,就跟那家说不行,最后让冯子凯没处过夜,只好到他家去住。
冯子凯听宋小二这么说,不觉愣住了:“你家宋员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宋小二说他也不知道。冯子凯放开宋小二,背起褡裢说:“那我就不费这劲了。走,到你家借宿去。”说完,跟着宋小二来到宋员外家。
宋员外早就料到他会回来,已经备好了一桌饭菜,还有美酒。冯子凯也不客气,坐下来又吃又喝。直到酒足饭饱,肚子都歪了,这才打着酒嗝问宋员外:“宋员外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我是个直性子,想不透那些弯弯绕,你就直接跟我说明白吧。”
宋员外一拍手说:“好,咱就把话挑明了吧。”说着,从柜子里拿出两个银锭子,放到冯子凯眼前:“事情办好了,这两个银锭子就归你了。”
冯子凯忙问到底是什么事。宋员外也就不再隐瞒,一五一十地跟他说了。
原来,这宋员外虽富甲一方,但因家中无人做官,也就无权无势,时常受人欺压,他就想着,若是家中后代能出一个做官的,也就能扭转这个运数了。他请来县里看风水的陈半仙,陈半仙在镇上转了几圈儿,最后选中了镇东的胡秀才家,说要是把祖坟挪到那里,不出三代,必出高官。宋员外就找胡秀才去谈,愿出高价买他家的房产,谁知那个榆木疙瘩死活不肯。他后来打听到,那胡秀才是个古瓷迷,他就想方设法买来了这件官窑古瓷,谁知那胡秀才又说,这件官窑古瓷价值连城,他家那破房子不值,他没钱买,又不能让宋员外吃亏,无论如何不肯做这笔买卖。宋员外就想,如果把这件瓷瓶锔上两个锔子,价钱就下来了,那个呆子就该跟他换了。他这才想请冯子凯来给他锔花瓶的。
冯子凯听了,不觉笑出声来。那胡秀才呆就呆了,你宋员外怎么也跟着他一起呆?不是真傻,那就是疯了。宋员外又接着说,那胡秀才是个呆子,倒好对付,但胡秀才的老婆婉娘,心眼儿很多,早就看透了他的心思,眼下连门都不让他进。他就想让冯子凯带着这件花瓶到他家去借宿,引诱胡秀才来换这个花瓶,那就大功告成了。事成之后,他必有重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