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士文的祖上世代行医,到了他这辈,竟对传下来的泛黄医书毫无兴致,而是热衷于读那些可以考取功名的典籍。这一年恰逢大考,程士文收拾行囊,进京赴试。到了发榜这天,他早早地赶过来,站在榜文前,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将名单足足滤了三遍,楞是没有找到自己的名子,只好垂头丧气地往回走。
程士文在栖身的小旅店蔫头耷脑地呆坐了一会儿,有心叫店小二上两个小菜,再烫壶酒,一醉解千愁。他摸摸口袋,囊空如洗,酒没得喝,只好喝水了。就在这时,门被推开了,刚结识的好友王书生走进来,夺下程士文手上的杯子,拉起他就往外走,边走边说:“喝酒去,今天咱俩来个一醉方休。”
两人来到一家小酒馆,面对面坐好。王书生是榜上有名,春风得意;程士文则一言不发,只喝闷酒。不一会儿功夫,程士文便喝得酩酊大醉,王书生只好把他扶回小旅店。
程士文一觉睡到半夜,浑身乏力,口渴难耐,翻身起来喝水,水里透出一股茶香,一口水下肚,沁人心脾,程士文惬意地吐了口气,神志清醒过来。他看着杯子,有点疑惑不解,先前倒水时自己并没有向杯中添加茶叶,哪来的茶香,或许是平时泡茶留下的,可这股清香竟比平时泡的茶还要香上数倍。程士文放下杯子,百思不得其解,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直到天亮。
第二天早上,中榜的考生都呼朋唤友,炫耀不止;没中的考生,则默默地收拾行囊,返道回家。程士文原本也想回去的,可在来之前他曾经夸下海口,自觉无颜回去,只好在这小旅店里多住几日。
又到了晚上,程士文无心读书,提起茶壶向杯子里加了点水,再拈几枚茶叶放进去。他手捧着杯子,看着一缕热气袅袅升起,嗅了嗅散出的茶香,不禁长吁短叹。细算起来,这只杯子都跟他十多年了。杯子虽说只是普通的瓷杯,上面画着的采茶女子却神采奕奕,生动逼真。每到晚上,读书累乏了,他都要拈几枚茶叶,注半杯热水,不多时,一室清香,轻啜几口,神清气爽,读书便也不觉着苦闷了。只是十年寒窗苦读,竟然连榜也没上,又何谈功名仕途。
程士文感叹一番,倒在床上睡不着,却听到桌子上发出细小的响声。程士文睁开眼,借着从窗户透进来的月光,看到从杯壁上徐徐飘落一个小人儿,轻盈地落到桌面,侧目向他这边看了看,便独自跳起了一种采茶舞。程士文屏气凝神,眯着眼从被缝里细看,小人儿是女子的身形,一尺来高,披着青衣,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程士文壮胆翻身坐了起来,小人儿一惊向杯子这边飘来,见程士文已经把杯子抄在手里,便向后退去,站在桌子的一角。
程士文颤声问了句:“你……你是谁?”小人儿盈盈一笑,向他道了个万福,说:“先生每晚都看着我,捧着我,这会怎么倒不认识我了?”
程士文看了看手上的杯子,又打量着小人儿,问:“莫非你是画在杯上的采茶女?”小人儿进前一步,深深地鞠了一躬,说:“谢谢先生。”看到程士文不解的样子,小人儿又说:“我本是画像,只有形体,而无魂魄,先生每天都用清水浇灌我,用手掌轻抚我,还呵气熏蒸我,如此已有十年,我便获得了人间的烟火气,修炼成人。每到晚上,先生读书,我便在一旁聆听先生的声音,这两日先生只是蒙头睡觉,我无书可听,便一个人出来跳舞解闷,没想到却被先生看到了。”说罢,乘着程士文将杯子放到桌上的功夫返身回去了。
自此,小人儿每晚都从杯壁上下来,在桌面上舞蹈一番,有时还会站在程士文的掌心跳舞。程士文虽说没有中榜,有了小人儿相伴,便也获得了一些安慰。
几天后,王书生又过来邀请程士文喝酒。酒酣之际,王书生拽着程士文的手说:“兄弟,我知道你的文章不在我之下,只是这次没有考好罢了。兄弟要是有心,还有一次被录用的机会?”程士文抽出手对王书生说:“兄弟你喝多了,就别取笑我了。”
王书生又和程士文干了一杯酒,说:“这阵子皇上宠爱的贵妃娘娘犯了一种怪病,白天跟正常人没啥两样,可是一到晚上便神志不清,疯疯癫癫的,宫里的御医看了个遍,都不管用,皇上正为这事闹心呢。兄弟是医生世家,要是能治好贵妃娘娘的病,皇上一高兴,兄弟就有机会破格录用了。”程士文咽了酒,苦笑一下,说:“连御医都没治好的病,我学的那点皮毛又怎么敢治。”
俩人喝罢酒,程士文回到小旅店,边喝茶边想,这读书没读成,学医又不好好学,要是当年跟着父亲把医学得精深点,说不准现在就能治好贵妃娘娘的病。想到这里,程士不禁后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