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人介绍,老头儿和老婆儿在县城的庙会上见面了:老头儿中等个头,身体硬朗;老婆儿满脸慈善,穿着朴素。
老头儿很高兴地把老婆儿领到了一家小小的酒馆,要了一个雅间,两个素菜,两碗肉丝面。因为嗓子干渴,还要了两筒饮料。
老头儿对老婆儿说:你吃,看凉了!
老婆儿不吃,低了头抚弄自己的衣襟。
老头儿说:哎呀,都什么年纪了,还嫌臊!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刘老泰,今年62岁,初中文化程度,西河村人,是个社员!
老婆儿笑了:社员?你们西河村还有“社”么?
老头儿说:哎呀,我说惯了,我不是社员,我是西河村的一个村民!
老婆儿说:你牙疼么?老哎呀什么?
老头儿说:毛病,我一激动就哎呀!你吃,再不吃就腻了!
两个人这才慢慢地吃,慢慢地喝。吃喝中间,老婆儿见缝插针,也作了自我介绍:俺叫李二妮,今年58岁,东岗村人,是个老百姓!
老头儿笑了:哎呀,我们村的人说,吃桃儿吃鲜儿,娶媳妇娶三儿,你怎么是二妮?你是三妮多好!
老婆儿不高兴了:二妮不是人么?你嫌弃,俺走,你找你的三妮去!
老头儿慌了:哎呀,我就那么说说,你倒当真了!实际上我也是老二,我的小名叫二小!我们村的人说,二小二小,命运不好,吃哥哥剩饭,穿哥哥剩袄。
酒馆临街,街上很热闹,叫卖声锣鼓声鞭炮声浪潮似地涌进雅间里来,搅得他们很不安宁。老头儿喊服务员来,要求换个僻静点的房间。那个小姑娘张嘴就说,你们两个头发都白了,老夫老妻了,还有什么悄悄话可说,还有什么秘密事要做?
老头儿很尴尬,老婆儿很尴尬。他们尴尬着,小姑娘走掉了。
老头儿立起身来把窗户关严实:这小妮说话没礼貌,我找她娘去!
老婆儿说:算了吧,你知道她娘是谁么?
老头儿说:她也不想想,咱们见面容易么?我是向儿子请了假,说上庙会买东西,这才进城的!
老婆儿说:俺也是,俺也是说上庙会买东西!
他们从酒馆里走出来,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老头儿花一块钱,给老婆儿买了一只苍蝇拍子。
老婆说:俺不要,要它干啥?
老头儿说:你不是说上庙会买东西么?拿回家去有个交代,糊弄儿子——马上要有苍蝇了!
他们第二次见面是在半个月之后的一个晚上,地点是在东岗村村北,那里有一片树林,树林旁边有一弯缓缓流淌的河水。
月光融融,流水淙淙,有风吹过来时,树叶就沙沙作响,欢呼起一片掌声。
老头儿说:这地方可不赖,也挺安静,也挺干净!
老婆儿说:你打电话叫我找个好地方,我就想到了我们村北这片树林。年轻人常常在这里谈恋爱——我问问你,你儿子同意你再找个伴儿么?
老头儿说:同意就好了,可是他不同意!上一次上庙回来,他突然问我,爹,你那么大岁数了,也不怕别人笑话呀?你不怕,我们怕!你儿子同意你再找个伴儿么?
老婆儿说:咳,同意什么呀!我儿子说,娘,你走了谁给我们领孩子,谁给我们做饭呀?你不能光想你自己,得想想咱这一个家!
两个人沉默了,月光下流水低吟,雾霭朦胧,在湿漉漉的夜色里,他感到有点凉,她感到有点冷。
一颗流星划过来,拖着灿烂的尾巴,飞过了树林。
老头儿说:已经过了谷雨了,天气还这样!你冷么?冷了到我怀里来!
老婆儿说:俺不冷!八字还没一撇哩,冷也不叫你抱俺!
老头儿脱下褂子来:你披上吧,披上暖和些!
老婆儿说:俺不披,俺嫌你的褂子汗腥味!一个没有女人的男人,脑袋上都是土,衣服上都是汗,你说是不是?
老头儿流泪了。明亮的月光下,那泪纷纷扬扬,一串一串。
老婆儿说:你怎么哭啦?
老头儿说:你的话很知己,很感人!其实脑袋上有土我不怕,衣服上有汗我不怕,我就怕一个人待在家里。我孤独呀,我寂寞呀,我惆怅呀,结果越盼鸡叫鸡越是不叫,越盼天明天越是不明......
老婆儿流泪了。老婆儿挪过身子来:看你可怜的,给,给你抱抱吧!
老头儿说:不抱啦,我走吧,你们村离我们西河村8里地,我早点回去吧——我看咱俩就下定决心,不怕牺牲,管它南北西东!
第二天上午老婆儿给老头儿打来了电话。老婆儿慌慌地说:老泰,不好啦,咱两个昨天晚上的谈话被人听见啦!今天早晨他把孩子递到我怀里说,娘,看他可怜的,给,给你抱抱吧!
老头儿心里一惊:哎呀,这不是你说过的话吗?
老婆儿说:他还说,娘,孩子小,好调皮,你别嫌他脑袋上都是土,衣服上都是汗……
老头急了:哎呀,这个人是谁呀?
老婆儿说:你还听不出来吗?这个人是我儿子!
老头儿说:哎呀,这一回我的牙真的疼了——咱该怎么办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