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鬼

“来嘞来嘞,赶紧开牌!”最后一次庄,庄家摸了一手好牌,喜上眉梢,同时倨傲地望着或愁或喜或不动声色的赌徒们。这次还不通杀?庄家的嘴笑得都快裂开了。“首先,开你吧,大个白,头家!”被唤作大个白的妇女扭动着臃肿的身躯,摊开手里握着的牌,瞟了一眼皮笑肉也在笑的庄家,“瞧你那猴腮样儿,摸了什么鸟牌,笑得你死去的老母都能从棺材跳起来啦!”“你也九字开头阿,哟,还是板斧呢,不过还是没我的牌大,吃!”庄家笑眯着眼收了大个白的牌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了她摆在台面上的钱。在一旁观战的赌徒们顿时纷纷骂骂咧咧,嘟囔着不该押大个白这一家。“不好意思,挡了大家的财路,大家可以看看我的牌。”庄家心满意足地看着众人难以置信的脸,接着道:“嘿,第二家是你哟蛙精,赶紧开吧。”庄家似乎等不及通吃了,着急地伸手去拿蛙精手里的牌,打开一看,身边的嚷嚷声又响起了,“哈,好一个三六不同逢着四!蛙精,这么霉的牌你都能摸到!小弟佩服佩服阿!”庄家一边嬉笑一边收钱。“庄家,赶紧开最后一通!”众人纷纷嚷起来、庄家把手伸向最后一家始终不言语的赌徒,腾在空中的手突然却被抓住了,“庄家大人,赌场什么规矩,牌从来都不是您可以开的呀。”最后一位赌徒扔下庄家的手,缓缓地摊开手里的牌。“什么!?”众人倒吸了口冷气,押中的人抑制不住狂喜的心情,像个孩子似的手舞足蹈,庄家原本喜气的脸霎时如同死灰一般,死死地盯着那四张牌,心里刮风又下雨,“他奶奶的!居然给他摸到九尊!还是天九开的头!走的什么狗屎运!”庄家恢复精神,臭着脸问:“多少钱?死赌鬼!”被唤作赌鬼的那人笑嘻嘻地向庄家比了比六个手指头,庄家哭丧着脸,叫唤身边的小弟,“让你嫂子回家拿钱…”

赌鬼

赌鬼满足地走出赌场,拍了拍口袋鼓鼓的钱,心里第一次有了自豪感。“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地跟老婆说我也能赚钱啦!”赌鬼想起自己从十八岁开始就迷上赌牌九,但是逢赌必输,输到差点连娶老婆的钱都赔了进去,幸好现在的老婆是非常传统守旧的中国妇女,抱着跟定自己的决心,即使没钱给她聘礼她也毫无怨言地嫁了过来。想到这里赌鬼稍微有点愧疚,但很快就被刚才装逼赢钱的强大自豪感给淹没了。“嘿嘿,今晚加菜,去市场买只鸡回去宰了吃!”

赌鬼提着鸡回到家,却发现家里火头都没起,屋里没点煤油灯,漆黑一片,冷冷清清。死寂的空间使得赌鬼的心扑通扑通乱奔,“这女人,跑哪里去了?饭都没煮!明知道我怕黑都不点了灯再走。”赌鬼放下鸡,摸黑进了偏屋,摸索着点亮了灯。当赌鬼拿着灯走进里屋的时候,他看见了悬在里屋正中央的女人!“鬼阿!!”赌鬼打翻煤油灯,慌慌张张手无足措地跑出外面,他一口气跑到邻居良意家,惊魂未定地抽气。良意疑惑地上前拍了下赌鬼,“你怎么啦?我看你家老婆好像没做饭,难道你要来我家蹭吃?”“有有有有鬼!我家有吊死鬼!”赌鬼哭着脸抓紧他良意大哥的肩,良意他老婆听了后想了想说,“赌鬼阿,我看你家嫂子今天自你出门后就坐在门槛儿上长吁短叹的,问她咋了她也不说只流泪!难不成你那屋里吊着的是嫂子?”赌鬼一听傻了,如果真是自己老婆那还得了,立刻撒腿跑回家。良意等人拿着灯也紧追着去。

当赌鬼放下老婆的身体,看着没声没气的老婆,抑制不住,放声大哭,“老婆啊,我前世欠了你阿,好不容易有这么好的老婆肯跟着我,却好端端被我气得自杀啦!”众人抹泪。赌鬼使劲儿地摇晃老婆,“你醒醒,你快醒醒阿!”他老婆阿芝吊着的时间不久,被赌鬼那么用力的摇晃下忽然醒转过来,赌鬼被她突然睁开的双眼吓坏了,连忙放开刚才还抱得紧紧的老婆,手脚麻利地就要逃。他老婆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他,却有气无力地说道:“死鬼,你还要去哪里?”赌鬼哭丧着脸,“你怎么做鬼也不放过我啊?”他老婆回光返照似的,被这句话气得呛呛,“谁说我死啦!你这死鬼赌钱舍得回来了啊?当初嫁给你一分钱也没拿你,倒是我陪嫁的嫁妆被你输的精光!我死了好,你好称心!”阿芝再也忍不住委屈,嘤嘤地抽泣。赌鬼一听他老婆没死,顿时开心地拿出今天赢的钱,在阿芝的眼前晃了晃,“你瞧,我今天赢了钱!我还买了只鸡!”阿芝被他孩子气的笑脸哄的也笑了起来。来救人的众人看着喜剧收尾,哄笑着散场了。

夜晚躺在床上,阿芝抱着赌鬼,“阿泉,要不你就用这钱好好置业吧,不够我还有些私钱。赌博十赌九输,村里许多人的家庭都因为赌这个字给弄散了。”赌鬼其实也愧疚,毕竟害得自己的老婆上吊,幸好没出人命,要是刚才阿芝真的没了,自己一辈子都良心不安阿。“阿芝,这钱你留着家里用,我明天就跟大力哥下船捞鱼挣钱去!要是再去摸牌,我就把这手给砍了!”

第二天,赌鬼找到大力哥工作的海边,跟大力哥说明来意后,大力哥也很高兴,“我正缺个帮手,你懂得潜水的吧?”“懂得,海边长大的孩子谁不会阿。”其实赌鬼心里没底,这是他第一次潜水。“要是半路抽筋咋办?不管了反正有大力哥罩着死不了的,为了阿芝,我得好好干!”想到温柔的阿芝,赌鬼顿时充满了勇气,他雄赳赳气昂昂地拿过接过大力哥递给他的泳裤和潜水镜,当下就脱裤子换下了,惹得在场的女人都红着脸低着头偷偷瞄着。准备好之后,大力哥就领着赌鬼连着几个小弟一起下海了。潜入水中200米,赌鬼快乐得像只小鱼,他没有像力哥吩咐得那样紧跟着他,倒是看到海底有趣的东西便离队,东游西窜,把力哥气得氧气瓶使劲儿冒泡。大力哥把渔网的每个绳子交给几个小弟,让他们把绳子绑到插在水里各个方向都有的木桩子上。赌鬼接过绳子,心里很激动,他太激动以致看不到大力哥跟他比的手势。赌鬼潜向东边的木桩,绑着绑着,他突然听到上方传来的轰鸣声。他惊异地抬起头,便看见一艘大船在自己的头上行驶。他心里害怕极了,扭曲着手脚朝他的大力哥比划,他扯下氧气瓶,嘴里哇啦啦地说着些什么。大力哥被他的举动吓坏了,连同几个小弟急忙游向赌鬼那边。扯掉氧气瓶的赌鬼一没气吸二以为自己快死了,心里一虚,身体便不住地往下沉。闭眼前他看到大力哥惊恐慌张的脸。

“阿泉,阿泉,赶快醒醒!”赌鬼吐了几口水后才悠悠地醒来。“我没死,太好了。”“你干嘛了!在水里忽然就扯掉氧气瓶你不想活啦?动作还那么奇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提到这个赌鬼的心又悬起来,他惊魂未定地看着大力哥,说道:“有艘大船快压扁我了!”大力哥和身边几个小弟一愣,尔后哈哈大笑!“你这个笨蛋,船在水上行驶是不会掉到水里面去的,怎么会压扁你?”

害怕被船压扁的赌鬼被十三乡的乡众们传了个遍。大家一逢着他遍都偷偷掩嘴笑,有些豪爽的就上前调侃。赌鬼一气,躲在家里一个星期都不出家门。

第一个发财大计失败后,赌鬼一手痒,趁老婆不注意,一溜烟又跑去赌场。他拿着上次赢的钱,满心欢喜地想要再大捞,也不管别人的呲笑。输了几铺后,赌鬼急的手里都出汗了,他怕两手空空回到家,老婆又要上吊。牙一咬,心一横,他把剩下的钱全押了。俗话说的好,福不双至,祸不单行,最后一次赌鬼还是输得满盆精光。当庄家笑嘻嘻地要收走他全部钱的时候,赌鬼还死死地抓着他的钱不放。庄家一哼,几个小弟也跟上前,“赌鬼,赌场的规矩你又不是不懂,这次换小弟来教训你了?!”说着用力捏了捏赌鬼的手背。赌鬼吃痛放手了,心里一边忿恨地骂着,一边又在绝望。走出赌场的时候,赌鬼觉得整个天都要塌下来了,比上次的大船都要恐怖得多。“怎么办,我把钱输光了,老婆要问起来我该怎么办,这次真要剁手了?刚才被捏一下都疼得要命,剁手的话…唔唔唔唔。”赌鬼摇了摇头,否决了剁手的选择。“老婆为我自杀过一次,为了不连累老婆,我干脆死了算了。”思考了几种死亡方式之后,他决定跳楼,在他看来跳楼一跳就会呜呼,就不用那么痛。打定主意后,他走遍整条村子,发现最适合的跳楼地点是村里泼妇大个白的家,她的家虽是瓦房,但是高度相当于洋楼的两层。“两层也跳得死的吧,到时我用力跳就好。”于是他偷偷爬到村里泼妇大个白家的瓦房顶上,颤颤巍巍地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站起来,眼睛却不经意看了下地面,登时吓得腿都软了。那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像瘪了的气球蔫了下来。“啊,好高啊,跳下去会死人的,还是算了。”赌鬼几乎是爬着离开了房顶。他认为站着不留心就会掉下去,爬着四肢着地比较安全。

跳楼失败,赌鬼沮丧极了。他求死的决心还是一如既往,于是他决定用第二方案----喝“敌敌畏”自杀。“敌敌畏”在农村的自杀界享有盛名,农村有人想不开了一喝便会死去。但赌鬼又犯愁了,上哪找敌敌畏,自己一毛钱都没有。偷?一有这个念头,赌鬼的心就紧张得砰砰跳,以前他非常鄙夷小偷,特别是那些输了钱就跑去偷钱赌博的赌徒们,比起他们,赌鬼认为自己是一个高尚的赌徒。此时不管那么多了,赌鬼想,反正死了就听不见别人的议论评价了,想到这赌鬼释然了。他蹑手蹑脚地溜到村里老光棍矮子深的家门前,瞅着没人,便打开没上锁的门----农村人一般不出远门不锁门,溜进矮子深放农具的小屋,找到他要的“敌敌畏”,便又好似没来过般关上门,一溜烟跑了。

赌鬼跑到村里一处不常有人去的地方,紧张地看着手中的“敌敌畏”,嘴里念叨着:“阿芝阿,我走后你找一户好人家嫁了吧,你丈夫我对你不住,没给你好日子过。”想着想着竟万般灰心,心一狠打开“敌敌畏”,一股脑全灌进喉咙。“敌敌畏”顺着气管流进赌鬼身体的各个角落,立即发挥了功效,赌鬼浑身像被火烧着一般,火辣辣地疼。赌鬼似乎觉得自己大限将至,人在临死的那一刻求生的欲望却是如此的强烈。赌鬼此时只想着:我要活着!于是他捂着喉咙,踉踉跄跄地往有人的地方跑去,含糊地喊着救命。终于,他受不了疼痛,倒了下去。

两个月后。

赌鬼此时觉得自己是最幸福的。老人常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但是这个“福”还是得靠自己创造出来的,没有没由来的运气,也没有生来就注定的命运。两个月前被人救了小命之后,在老婆歇斯底里的哭喊声中,亲戚们的怒骂声中,友邻们的安慰声中,赌鬼没有听见熟悉的赌徒们的哄笑声,逢场作戏,何必认真。赌鬼忽然就顿悟了,他决定彻底戒掉赌瘾。养好身子后,赌鬼跟着自家大哥上深圳打工,当他把用自己的劳动换来的第一笔工资交到老婆阿芝手上时,看见阿芝开心而满足的脸,赌鬼心里满满的都是骄傲。“我不再做赌鬼了。”阿泉心里想着,“走,老婆,来深圳那么久,还没吃过鸡,我们去市场买只鸡宰来吃!”说罢搂着阿芝的肩膀朝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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