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病……唉,没事,没事啊。”大夫说,“你家里人来了吗?”
“没来。”听她这么一说,我不由得紧张起来。“大夫,你不是说我的病没事吗?”
“啊啊,是没事。”大夫又看了看手里的化验单,扶了扶并不歪的眼镜,顿了顿,她又说:“那,有人陪你一起来吗?叫他进来。”
我一听,这还是有事啊,而且已经严重到大夫不愿当面对我说了。可是没道理啊!我不抽烟,不喝酒,虽不是刻意禁欲,但还是快一年没和女的上过床了。我自认生活检点,饮食规律,睡眠正常————不过是睡觉前喜欢玩玩手机,但这顶多影响视力,大夫大费周章想瞒住我的,难道就是我需要配眼镜?
大夫看着我,我这才反应过来:“哦,没有,我一个来的。大夫,我到底咋了,什么病,你直接告诉我吧。”对自己的身体我还是有把握的,虽不是虎背熊腰,但也比尖嘴猴腮好多了;加之平时爱打打篮球,锻炼的还是挺不错的,还特意在手机里下载了个计步软件,每天跑着上班。要不是这次公司安排体检,我都快想不起来上次来医院是什么时候了。
大夫看着我的脸,我突然觉得自己不带人来简直大逆不道,羞愧之情顿生。她看了我许久,一刹那间,我还以为她会脱口而出:“孩子啊,我是你失散多年的姐姐!”不过她的年龄没那么小,是我失散多年的姨妈倒有可能。
“唉,那我就直说了。你得了指癌,已经晚期了。”大夫说完,又低头看着手里的单子。
“啊?”我不敢相信她说了什么。指癌?没听说过有这么一病呀!我低头看看自己的手,也没什么异样啊?关键是,她拿的还是验尿的单子,哪看的出指癌?
“大夫,指癌是个什么病,我手没事啊?”我谨慎的问着,生怕哪一句问的不对,这大夫要生气。
“这也是个新发现的病,虽然叫指癌,但其实病灶不在手上,在脑子里。但发病的主要原因是手指活动量太大。所以才叫指癌。”大夫还算耐心,没有像公务员那样被人多问一句就嫌烦。但她的回答只回答了我的前一问,没回答我的后一问。而我关心的却是后一问,谁在乎这病的名字是咋来的,我只想知道我的病严不严重,她那“晚期”两个字着实吓到我了。
“大夫,这病不要紧吧?”我直白地问。
“都说了是晚期,能不要紧!”她怒了。果然公立医院的大夫和公务员还是差不多的。接着她像是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不符合白衣天使的要求,便接着说:“这病是新发现的,而且发病率低,几百万个人里才有一例呢!”她嘴角上扬,琥珀色边框的眼镜也一起上扬;这话说的好像我得了这个病是莫大的荣幸。然而她还是没告诉我到底病情如何。
“大夫,到底”我话没问完,她给我一个停下的手势,然后说:“这病是新发现的,现在医学界对它基本是一无所知,也不知道怎么治。但可以肯定的是,它会致人死亡。”听完这话,我当时并没什么感想,一会儿后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
我还不到三十岁,别说结婚了,现在连女朋友都没了,却就要死了。昨晚在街边吃了一顿麻辣烫,喝了三瓶啤酒,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城市也不过待了五个多月,然而就要死在这了。这破公司,非做什么体检,倒不如让我不清不楚地死掉的好,死在公司里说不定还有抚恤金。现在一个月的工资交完房租就不剩什么了,那房子还是一待拆危楼的地下室……
“但是……”大夫的话像过山车一般,我的心情也随之起伏。“但是你也别太悲观了。”她说着,摘下眼镜擦了擦,“这病谁都说不准,你虽说已经晚期,但其实就是早期也不知道该怎么治。而且,发病期也没准儿,可能今天,可能四十年后。再者,相信你也感觉到了,身体并没有什么症状,确实就医学界目前仅有的研究来看,这病也没什么症状,不疼不痒。所以,你还是放宽心,别太在意这病。毕竟人都有一死。不同在于别人大概可以预估自己是六十死,还是八十死,而你……”
“而我可能明天死,也可能后天死。是吧?”
“你看你,别太悲观嘛!理论上讲,你活到一百岁也不是没可能。心放宽,别太在意。以前咋样,以后就和以前一样。”她说完,举起手里擦完的眼镜看了看,又戴了回去。
“大夫,那你告诉我干嘛?到底是让我心宽还是添堵啊!”要不是眼前这人穿着白大褂,看年龄也到了大婶的级别,我真想冲上去给她一拳。现在总算明白哪来那么多医患纠纷了。
结果我忍住了她倒没忍住:“哎你这人咋这样啊?啊!我告诉你是我的职责,不都说了也许没事的嘛,你这是什么态度!”我心想,你这是又什么态度。
“那对不起了,是我急了。我就先走了,您忙。”我转身刚迈开腿,她却拦下了我:“等等,还没给你开药呢!”
我懵了:“大夫,你不是说没法治吗?”
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写好了药单,递给我的时候白了我一眼,说:“调理调理还不行吗?”
我看了眼药单,竟还不算太潦草,但一看内容我傻了,还不如看不懂呢。我问:“大夫,调理给我开健胃消食片干嘛?我肠道没毛病。”
“给你开开胃,吃的好了心情畅快,就没思想包袱了。还是那句话,心放宽,别在意。”她又开始摆弄她那老花镜,真不知道是什么稀奇的东西。
“那也不用开这么多吧,要是我明天就死,哪吃的完!”我边往出走边低声说,不想让她听见。
走出医院,怀里抱着一箱子健胃消食片。“这傻大夫,说的什么胡话!”我嘟囔着。确实也不知道她口中的指癌是个什么东西;这都不重要,关键她说会死人;关键的关键是她说有可能今天死,有可能就没事。想来想去,脑子里一团乱,也不知道自己是该怨天尤人,感物伤怀;还是就当什么事没发生,照常生活。“‘心放宽’,那还给我说!”我看了眼怀里的健胃消食片,气不打一处来,只想扔了解恨。但转念一想,一天的伙食费搭进去了,扔了可惜。
不管怎么说,我有可能明天要死了————其实她的意思是可能马上就死。于是乎我给公司请了一天假。虽然死在公司可能有抚恤金,但死在一平米的隔间里还是悲惨了点。
我掏出手机,现在正好中午十二点。这一天也算给自己放假了,要好好计划。先发一微博:“我会把今天当成我生命中的最后一天来过。”这话说的也太好了,我都忍不住给自己点了个赞。不一会就有了快一百个赞。点赞的都是平时我也给他们点赞的,这也算是礼尚往来了。
我又刷了刷,看看别人的微博。今天的什么新闻,哪的贪官又落马了;还有爱发自拍的那谁又发了几十张;各个明星也是都有动作,保持自己的活跃度;还有一页页的心灵鸡汤,我就把它们和买面膜的广告一起忽略掉。
刷了一会儿,我又翻回去看自己刚发的那条,又有了许多赞,还有评论的。我点开,刨去“抢沙发”的,还有什么“赞同”,“你说的真好”之类的,我笑了笑,逐一回个“谢谢。”再往下看,我生气了:有一家伙说“你丫就是纯属装逼,真有本事明天死了,别在这装。”我心想网上还真是什么人都有啊。本打算会几句话骂他,再一想算了,我要是也骂他,岂不显得我和他一样没素质。再说我都是要死的人,“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嘛。
这一通刷下来,肚子都饿了。“健胃消食片还真灵!”我自己逗自己。再一看时间,不知不觉已经十二点四十了。“不能再看手机了,今天还有很多事要干。”我想。半天还坐在医院前的长椅上,我站起来,想先找个地方吃饭。今天吃点好的,要是明天真死了也不算太遗憾。看看周围,高档餐厅还真不少,难道开餐厅的知道医院出来的人都是我这想法,才故意都开在这儿?转来转去,不知道去哪一家。倒不是考究味道,也不是害怕抱一箱消食片进去丢人;我是想,这种餐厅大吃一顿,半个月就算白干了,万一明天没死咋吧?生活还得继续啊。这么一想,还真不如死了。
随便吃了点东西,已经一点半了。到明早上班时间八点半————也就是我设想的我的死期还有十九个小时。在我生命最后的这十九个小时里,我总得做点什么吧。想成就什么大事时间是不够了;其实就算有时间也成就不了什么大事。了了未竟的小心愿还是可以了,关键是不能再玩手机了————指癌是不是手机玩出来的?这样一想,我确实玩手机有点上瘾。
回到我十四平米的地下室,我还是不知道要干什么,但还是习惯性的先打开电脑,习惯的像上厕所先拉拉链一样。
频幕上跳出一个界面,原来是我追的剧有更新,我赶紧点开看。我也知道今天不看明天也能看,但这每天看剧也成了习惯了;习惯了就自然了。一男的看剧有点奇怪却也能解释,我看剧的习惯还是前女友给我养成的,她给我养成这个习惯后就去给别人养成了。我就一个看剧。其实看剧也没什么意思,电视拍来拍去就那几样内容,而且拍来拍去就那几个演员;我不但能脱口而出演员的名字,甚至看第一集时就基本能预测剧情的发展和结局了。然而脑子和眼睛完全背离,心里知道没意思,眼睛还是忍不住去看。
一口气看完三集,仿佛整个人都松了口气。于是我振奋精神又看另一部。终于看的不想看时,已经是下午五点了。我开始有点紧张了,看看窗外,太阳都耷拉下来了,我还是什么都没干。
我到底要干什么呢?出去走走?有什么好走的!这么大的雾霾,走一圈肺里都能有砖头了;再者出去还是没事干啊,我一个人在大街上瞎溜达?那还不得让人觉得是犯罪踩点的。想想可悲,我来也五个月了,认识了不少东西,偏偏人都不是东西,没一个真熟到可以一起上街瞎溜达的。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我自言自语。心里开始怀念故乡,果然,我都快三个月没给家里打电话了。手机再发展下去,我看人就要忘了手机到底是干嘛的了。我给妈打去电话:“妈。”
“儿子,你今天打电话来是有事?”
“没事。我就问问。你们现在干啥呢?”我想那指癌的事就先不说了,要不妈还以为我脑子有问题。
“我正做饭呢。家里停电了,只能生火。”
“那晚上没灯不方便吧,电视看不了是不是挺无聊的?”
“电视本来就是打发时间的,你爸嫌电视吵,平时也不怎么看。晚上没灯倒也睡得实。”
“哦……”
“你吃饭没?”
“还没,马上。”我这也觉得有点饿了。
“照顾好自己。”放下手机,家里还是过去的慢生活。我突然有了个念头:平时工作忙,今天何不借此机会也过一回慢生活。好,那今晚就做饭给自己吃。那些锅碗瓢勺刚班进来就置办齐了,却没用几次,每天加班回来连叫外卖的时间都不多,更别说做了。
我先蒸米饭,蒸的当间三两下切好菜。锅里倒好油,却迟迟等不到油热,我便把火开大了点。正当这时,米饭熟了,我打开电饭煲一看,水放多了,有点稀,便让它再蒸一会儿。突然闻到味道,回头一看油锅都冒烟了,我着急忙慌,赶紧把菜倒进锅里。菜上有水,一遇油就噼里啪啦溅了起来。溅到我手上,疼的我一把把锅掀翻了;锅扣到脚上打的我直骂。一气之下把切好的菜都倒到了垃圾桶了,还是打算叫外卖。确实快。打开手机,点开外卖APP,挑来挑去都挑花了眼,不知道挑哪个,图片看上去都很诱人;最后实在觉得饿的受不了了,只好随便选了一个。这一顿晚饭吃完已经快七点了。
今晚要早点睡,所以可以干什么的时间真不多了。我看了眼桌子上的书,买的时候想好好看看,买回来却一直没时间;有时候真想看书,却拿起书才发现还是放不下手机。我想就用这最后的时间看会书吧。
挑了本《瓦尔登湖》,窝在床上看了没两页竟然犯困了,再看时间才过去二十分钟。我下床喝了口水准备接着看。然而那密密麻麻的字实在叫人心烦。不如看新闻吧,一样是学习。我便放下书拿起手机,在视频软件上找了个说新闻的脱口秀,很短,一期不到五分钟,心想这也用不了多长时间,我就看了起来。
没想到一期接着一期,捎带手又看了几集电视剧,等到发觉,已经快十点了。我赶紧放下手机,关灯睡觉。
脑子其实能感到困了,可手却不安分得在黑暗里摸索着。没办法,睡前看手机也成习惯了。也罢,要是明天死了手里捏这手机也不寂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