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7月,我爱上一个上海男人,典型的小资。去他那里住了三个月,竟然也梁了一身的小资气息。我回家乘的是一列特快车,经过一天一夜的长途跋涉,我有气无力地靠在坐位上胡乱地发手机短信。
凌晨时,到了一个小站,一个闷声闷气的粗嗓门吓了我一跳:“同志,请让一下!”我尽可能地将身子挪了一下,粗嗓门便一屁股把坐位坐得山响。我漠然地要量他,这是一个大约30岁的粗壮男人,背了一个重量不亚于我体重的大黄包,穿着俗气无比的黄褂子和黑布鞋。
我发完了短信,轻轻将眼睛闭上“同志,你....你是湖南人吧,我没猜错吧?”粗壮男人呼哧呼哧将他的大包塞好后,用没有一点语调的声音直着嗓子问我。我睁开眼睛,着实有些吃惊。我不习惯在公共场合跟一个陌生男子交谈,况且我和他显然不会有什么共同语言。于是,我迟疑一下,很不自然地回答了他:“是的。”“你有二十出头?”粗壮男人听了我的回答非常兴奋,满足地笑起来,又不心翼翼地扭过头来继续猜测:“还在读书?”“我已经毕业了,我在网络公司工作。”我用普通话回答他。从我的语气里,不难听出我对他的厌烦和“到此为止”的暗示。
可是他却像孩子一样更加兴致勃勃,甚至带着一点巴结的口吻,滔滔不绝地说起来,。一会儿是他的女朋友,一会儿是他的邻居,一会儿是他年轻时的铁哥们儿。我根本就没有心思听,我觉得他说的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断断续续没有中心。我不得不开始怀疑他和我说话的动机了。骗子?人贩子?流氓?刚开始我还有点礼貌地动动自己的手指向他示意我在听,显示着自己的优雅。可是他越说嗓门越大,并且越说越乱,很多人开始往这边儿看,我不禁有些厌恶地把脸转向窗外。过了一会儿,他忽然问我:“姑娘,你说我说得对吗?”
我终于慢怒地把脸转回去低声说:“你有病哦!”
他愣了一下,马上闭上了嘴巴,眼神像受了委屈的孩子一般黯然失色。沉默了大约十分钟,他才开口:“姑娘,我坐了八年牢,今天刚出狱.....你是第一个跟我讲话的人。”说完他很自然地低下头,然后一言不发了。
我的心像被什么猛地撞了一下,坐在原处的身体晃了晃同时间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好。我真的希望他能像刚才那样孩子气地和我说下去,虽然表情自卑猥琐却掩盖不了一脸的兴奋。
直到下午,粗壮男人的头都一直低着。我想了很多办法企图打破沉闷,但是他都不再接我的话。我的心情一直不能平静,也就只好沉默着看着他沉默。晚上,火车在一个大站停下来,他好像到站了。他站起来开始清理他的行李。当他背上那个大黄包准备转身的时候,忽然看了我一眼,然后就转身下车了。
看着他的背影,愧疚像藤蔓一样缠绕得我几乎窒息。对于一个八年不曾呼吸自由空气的男人,我无从猜测他心底敏感、脆弱和感恩的程度。也许,就像每一个人的心灵深处都有那么一点不易被察觉的疼痛之处,都渴望别人的一句哪怕简简单单的关怀一样,他更加渴望温暖和友好。可是却没有人能注意到他的悲喜。
其实很多时候,很多人需要的,只是我们能够微笑着耐心听完他们的话。也许这份耐心,就能令他欣喜若狂,成为他们开始新生活的最大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