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算
一、桃花开在食堂
做中文系的学生实在无聊,有一天我突发奇想,发明了一种叫诗算的游戏。刚开始是在班上玩,不料很快就风靡全校。越来越多的朋友找我算命,楚成就是其中一个。上周他问桃花运,抽到的诗句是“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我说这诗摆明了“桃花开在食堂”。
这天楚成欣喜若狂地跑来说:“我还真在食堂撞见美女了,赶紧算算运势走向!”
原来上周五中午楚成正嘴咬鸡腿,左手使劲往外撕扯,因为用力过猛,收势不住,打翻了桌上的西红柿蛋汤,刚好泼到斜后面用餐的一位美女,楚成看着她色彩斑斓的白裙子,嘴上是尴尬地一个劲道歉,心里却暗暗叫好:这就是我的桃花运啊。
美女一声不吭,满脸通红地走了。楚成一打听,才知道她是北区英语系的系花刘芸,楚成想找机会向她表示歉意,所以来找我算算看。桃花是开了,那也要看结出的果是水蜜桃还是苦桃呀。
楚成报了那天的方位时辰后,我稍作运算,依结果抽出一句诗:“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我皱眉解释说:“前两句是‘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运势不容乐观,先受杰、死、羽三劫,然后是江东天险阻隔。”
楚成听了脸色一变:“什么是江东天险?”
我叹息道:“我见识过你在校报上的文采,你肯定也猜到了,时空阻隔,要经受时间空间双重考验。”看他都快哭了,我赶紧语气一转故作轻松:“不过我的外号是‘十卦九不准’,唯一的一准已经用在南区食堂了,你也别太当真了。”
二、你不会英年早逝
尽管运势不佳,楚成还是趁着数学系与英语系在星晴歌舞厅联谊的机会,端着酒杯硬着头皮走到刘芸那桌去向她道歉,本想说唱一首歌表达歉意的,话还没说出口,一个跳舞的男生突然失控撞过来,碰倒桌上的蜡烛,差点酿成火灾,刘芸惊吓过度,转眼就跟同伴先走了。
当我听了楚成的讲述,尴尬一笑:“我就说别当真嘛!杰是四点水,跟火没关系。”楚成拍了一下我的肩膀:“你以为我们数学系学生是吃干饭的啊,谁不知道杰的四点底本来就属火的。只是接下来不知是羽字劫还是死字劫。”
上次在歌舞厅的道歉被搞砸后,楚成一直在另找机会。刚好学校举行校庆晚会,身为戏剧社社长,楚成编排并主演一出歌舞剧,他带着社员日夜排练,因为他老早就给刘芸发了一封邀请函,请刘芸务必在校庆晚会那天去观赏他的歌舞剧。他早有打算,当表演完毕,他会在谢幕时郑重地给刘芸道歉。
歌舞剧表演得非常精彩,掌声不断。在表演接近尾声时,楚成有个劈叉的告别造型,结果就是这个劈叉,把楚成的紧身裤劈成了开裆裤。楚成领着一干演员向观众鞠躬谢幕时,哪还有心思道歉,他看着自己的四角内裤哭笑不得:原来这就是羽字劫啊。那么接下来死字劫呢?因为还有江东天险的考验,大概死不了,但想来应该够吓人的。
当我再次见到楚成时,不等他开口,我已经笑得死去活来了:“这次你不必说了,我都看见你的四角内裤了。哈哈哈……”笑累后看着他心事重重,我又不忍心,安慰他说:“放心吧,还有江东天险在等着你,你不会英年早逝的。”
在临近毕业的一年里,楚成一边殷勤地追求刘芸,一边又暗暗担心“死字劫”,只是这次好像不明显。除了在跟刘芸逛街时碰上有人持刀抢劫,但并没有伤到他们;除了楚成有一次上体育课时差点被铅球砸到,可这显然不是命运,是他不相信别人能扔那么远;还有一次是楚成在回家途中碰上连环追尾,他坐的长途汽车差点被撞到江里去。楚成扳着指头说完这些,纠结地问我哪次才是“死字劫”时,我被自己的诗算吓到了:要不是这小子命大,他会不会英年早逝还真难说。
三、有心人的安排
毕业实习时,所有的毕业生都在兵荒马乱地找工作,爱情在生计面前变得飘摇不定。刘芸跟楚成同时入选留校优等生的候选名单,要命的是只有一个名额。
楚成那段时间非常痛苦,想让贤又怕刘芸内疚,不让又觉得对不起刘芸,于是又来找我算命,他问我:“我该怎么办?有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我仔细地按他们的生日与年龄推算,抽到了一句诗:“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我坦白告诉他:“你们将分隔两地,能不能重归于好只有看双方的默契。至于怎么看,现在说还为时过早。”
没过几天,楚成老家突然打来电话,说他母亲病重,必须赶回去。楚成也顾不得留校面试了,直接收拾行李去赶火车。
我和刘芸都去送他,上车前,楚成对我说:“你是本地人,刘芸以后在北区有什么困难的话,多帮帮她。你的诗算真是准。”
我拥抱他说:“对不起,早知道我不给你算了。测试默契的方法叫‘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你可以每年悄悄回南区一天,看看你们到底有没有默契遇上。”楚成走过去拥抱刘芸,千头万绪也只能交代三言两语,然后转身上了车。
毕业一年后,楚成回南区的日子选在当初与刘芸在食堂邂逅的那天,可惜刘芸的老家地震了,她回去照顾家人,他们自然没遇上。
毕业两年后,还是同一个日子,刘芸与我在南区食堂一起吃饭。我陪着她在那里固执地坐了一天,后来才知道楚成的母亲那时刚好去世,楚成来不了,他们又没见面。
毕业三年后,在我的安排下,他们终于重逢了,一个是伴郎,一个是伴娘,新郎就是我。他们看着彼此,表情居然很淡定,好像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其实刘芸随时都可以去找楚成,只是楚成被我的诗算吓到了,临行前跟刘芸说了我的测试方法,刘芸居然也就听他的。
看着眼前这两个人,我百感交集。其实在他们相识之前,我就偷偷恋上刘芸了。听说她很高傲,所以一直不敢贸然行动。当随口一算的“桃花开着食堂”变成“恋人争夺战”, 我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刘芸投向别人怀抱,所以一边动用人际关系去故意撞翻蜡烛,在楚成的演出服上动手脚;一边又对楚成这个朋友越来越愧疚,发誓在刘芸离开楚成之前,我不会对刘芸袒露心迹。
我像一个精神分裂的病人,整天在情感与道义之间纠结。可是即便楚成与刘芸屡遭干扰,即便他们两地分隔,刘芸心里始终还是只有楚成,从未留意经常摇晃在她身边的我是多么优秀。当然,我还没有伟大到能够把恋人拱手相让,是刘芸的一段话最终改变了我的决定。
在情人节那天,刘芸喝醉了,醉得一塌糊涂胡言乱语。她一脸无辜地问我:“你那该死的江东天险,究竟要用多少年才能化解?”那一刻我心如刀割,安慰她说:“既然有了食堂邂逅的缘分,你们总会重逢的。”
她听了哈哈大笑:“屁啊,这世上哪有什么缘分,都是有心人的安排,我成天故意坐在那个书呆子身后吃饭,早晚都会有撞见的一天,他要不泼我,我还想去泼他呢!你知道吗,命运掌握在有心人手里。”
听了刘芸的话,我终于明白:无论你多么高明隐忍,都无法拆散有心人的缘分。我决定放开我与她的这段孽缘。
也许是老天开眼,我的生活从此变得天地辽阔,胸怀坦荡,一时之间竟然发现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美女满街跑。很快,我就追到了一个心仪的女孩,并且闪电结婚。
在我面前的他们平静地看着彼此。
伴娘刘芸说,江东天险好像已经渡过去了。
伴郎楚成说,只要我们有心,早晚都会渡过去的。
喝得微醺的我看着重逢的他们,热泪盈眶地举起酒杯说:“所有的诗算劫难都是浮云,心若在,情就在,缘分掌握在有心人的手里。”说完我一饮而尽,百感交集的眼泪终究还是止不住地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