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我相信,每个人都有一个关于爱情的故事,要是你的故事还没有发生,那么它迟早是要发生的。如果你愿意把你的故事告诉我,我可以把它写下来,为你冲洗一张文字的相片,以做纪念。”
L女说:“我的故事很平常,没有白富美的女主角,也没有高富帅的男主角,没有爱得死去活来的情感纠葛,也没有曲里拐弯的故事情节。能写么?”
我说:“能写!”
我便得到了L女的故事:
“那一年我十六岁,初中毕业回村,在农机维修厂当学徒。每天,我和师姐跟着师傅到各生产队巡查保养维修农机。发现了故障,能修的小毛病就现场修,现场修不了的换下损坏的部件回厂里仓库取好的来换上。我最开始的工作就是把那些损坏的部件送回厂里,再拿上好的部件去给师傅安装。
“我师傅的技术很好,他是城里来插队的知青,不多不少,整整比我大十岁。那时候知青已经开始返城了,师傅迟早也是要走的。村里希望我能学点技术,接上我师傅的班。
“我的师姐不是知青,她原本是县农机厂的人。据说在一次青年技术标兵表彰大会上遇见了师傅,两人相爱,她便申请参加支援农村的队伍,跟到村里来了。师姐很美,是我见过的女人中最美丽的。我看得出,师傅很爱她。有几次我拎着备件回来,远远地看见他们二人紧挨着坐,师傅的胳膊搂着师姐的肩。我只好停下脚步。等他们分开了才走过去,假装刚刚赶到。
“有一次,去河西边的生产队维修农机,我因为毛躁,撑小船过河的时候没站稳掉到河里去了。我是会水的,但头天下了场大雨,河水比较急,我一时竟然游不到岸上来。师傅先跳下河来救我,但他好像水性不太好,几番挣扎,最后我和他两人抱着一起往河底下沉去。
“等我醒来时,已在岸上了。是师姐把我们捞上来的,师姐原是浪里白条,游泳健将。打从那次后,我们三人的友谊有了微妙的变化,好像一下子亲密了许多。师傅和师姐互称对方‘亲爱的’,三人出工,只要是没人见着,他俩会手牵着手,一点也不避忌我这个大灯泡的小师妹。师姐有时会这样喊我:‘亲爱的,你把板子递给你师傅。’师傅有时也会这样喊我:‘亲爱的,帮你师姐把轴承安上。’我们一起走在乡间的路上,闻着田野的气味,唱着禁止传唱的爱情歌曲。
“不久,全国恢复了高考,师傅以全县最高分的成绩考取了大学。师姐也考取了中专,双双回城去了。送别的那一天,我哭了,师姐拥抱了我,师傅也拥抱了我。我拥抱了他们。
“再见到师傅是十多年之后。那时我进城跑业务,打听到了师傅的消息。师傅大学毕业后在大学里教书。他找了几个有办法的学生,我很顺利地拿到了业务。我男人因为太不上进,已被我休了。而师傅的妻子是个才貌平凡的士子。我问师傅:‘师姐呢?你们不是在一起的么?怎么会是这样?’师傅摇摇头,笑了。我却哭了。师傅轻轻地拥抱了我说:‘亲爱的,别哭!’这一次,我全身都酥了,这是我从未有过的体验。
“我的业务一直进展得很好,但爱情从来没有降临。许多年以后我才明白,在我的心里,只有师傅和师姐那样的情形才叫爱情。我这辈子还没遇到過呢。如果一定要我谈曾经有过的爱情,我想只有我的师傅。那些日子,我是多么快乐呀!就是抱着他一起沉向河底,也一点都不惧怕。”
听完L女的故事,我问了一个问题:“如果你师傅现在出现在你面前,与你相亲相爱,你愿意么?”
L女说:“人们都说,是知青把文明,把素质,把城里的世界带进了乡村。我想我向往这些,我爱我的师傅,爱我的师姐。我也知道师傅永远是爱着师姐的。我既然能把我的爱收藏在心底几十年,当然还可以继续收藏几十年。”
L女的故事讲完了,我用文字为她立此存照。
在这张照片的背后,我写了一行小字:等待一个爱情要多久?没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