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雨坐在面馆,把木桌上的辣椒盖打开,挖了一勺放进白瓷盘,又倒了些陈醋,拿白勺搅匀。透过明净的玻璃,她看着围着白围裙的男孩熟练地将面拉成长条扔进锅里。
面在飘满热气的大锅里滚了几下,男孩麻溜地把面盛入碗中。他抬头看了一眼苏雨,见苏雨正用手托着下巴,眼巴巴地盯着看,忙羞涩地低下头。
她是八奶奶留下的照片上的女孩,他知道她叫苏雨。把面端到她面前,心想该和她相认了,他喜欢她星星般的眼睛。
苏雨把牛肉面一条条夹到白瓷盘中,蘸着辣椒和陈醋吃。平时,牛肉面就放三块牛肉,今天吃了一半面,她发现碗底还有好多牛肉,便想打包一份给母亲。一抬头,见清爽的白围裙男孩正盯着她看。四目一对,他忙低下头说:“再打包一份?”
被盯得心慌,苏雨忙掏出一百元钱放木桌上。他把钱又塞给她,说:“我是吴仁,你爱吃面就来,我不收钱。”打包好后,苏雨一手拿钱,一手提面走出面馆,她不敢回头,满脸通红。
病弱的母亲见苏雨提着一盒牛肉面进家,很是惊诧。她把牛肉面倒在大碗里,吃了一半问:“今天的牛肉面怎么有这么多牛肉?”
省了一辈子的母亲,清晨竟然对换拖鞋的苏雨说:“晚饭再买一份牛肉面吧。”
母亲不擅厨艺,她常把中午炒的洋白菜倒进下午的甜汤里,这样省钱。多年吃这种菜不像菜,汤不像汤的食物,苏雨明白,生活把母亲折磨倒了。
外公懂得诗情画意,给母亲取名秋玉。外公爱秋天的黄枫叶,外婆便把家里珍藏的一块玉,雕成一片枫叶,佩戴在母亲胸前。母亲任性,用这个幸运符替父亲还了债。离开外公外婆的母亲,一辈子生活在替父亲还债的厄运中。
为省钱,苏雨经常步行下班。小道绿叶泛黄,面馆在眼前。脚又疼了,她蹲下揉脚。吴仁迎面走来,说:“我一直在面馆等你。”
“干吗?”苏雨警惕地问。吴仁看白衫白裤的苏雨一脸戒备,忙解释:“你去年救过米粉店的八奶奶吧?我是她孙子,叫吴仁。”
“是火警救了我俩。”她躲开他带火的眼神。对于爱情,苏雨既憧憬又畏惧。吴仁搀着苏雨,边走边聊。
那场惊心动魄的大火历历在目。苏雨下班去八奶奶店里吃米粉。吃了多年米粉,八奶奶做的剁椒肉末最是美味。煤气罐起火,一瞬间小小的米粉店被大火包围。八奶奶爱财不要命,苏雨试图拉她冲出火海,她非把抽屉里的零钱拿走。她俩拉扯间,一根木棍狠狠砸在苏雨脚上。火警赶来,苏雨和八奶奶都得救了。
同在一间病房,醒来后八奶奶不断向苏雨的母亲道谢,说母亲养了一个善良勇敢的女儿。
“奶奶去世后,我开了家面馆,当时在医院,听你妈妈讲,你家住这个小区。”吴仁扶苏雨在面馆坐下,他指着桌上一个大壶,一个白色镶蓝边的罐子讲,“这是我给你做的辣椒酱。饿了吧?我给你做牛肉拉面。”
“不不不,我带一份面。”面对吴仁突如其来的温暖,苏雨不知所措。吴仁笑笑,把牛肉卤连汤带肉,盛进一个不锈钢饭盒,又熟练地把面团切成一块块抹上油,装进塑料袋。
打包好牛肉卤,吴仁从桌上抱起白色镶藍边的罐子,掂起醋壶说:“走,我送你。”苏雨把身上仅剩的一百元扔桌上,吴仁命令她拿回去。她怔了怔,终于又把钱拿了回来。
到苏雨家,吴仁坚持送上楼。苏雨连忙拒绝,吴仁也不再坚持,把白罐子、醋壶、不锈钢饭盒一一递给苏雨,看着她上楼。
一早,吴仁守在苏雨家楼下。白净的苏雨穿了件浅蓝色毛线衫,她扬起纤细的手对母亲讲:“你病没好,不要站在风口吹,快关窗进屋。”等母亲关上窗,她转身去买米。吴仁一下跳到她面前:“苦力来报到。”
苏雨扑哧一笑,问:“你不做生意?”吴仁有几分耍赖,但又满脸真诚地说:“牛肉早早卤好了,店里有小六照应呢。你不要撵我走。”
苏雨每次买米都搬不动,只能在路上走走停停。她没拒绝这个满眼清澈的男孩。秋风扫落叶,街上一片萧条。这些年,她恨父亲,也顺带着恨天下男人。毕竟是小女生,她有些喜欢吴仁赖着她的样子。
吴仁久逢知己,突然讲起自己的故事:“奶奶病故后,八奶奶嫁到我家,爷爷很自私,为了养我父亲,不让八奶奶生养。她离开我家,开了一间米粉店。父母离婚后,谁也不要我。我爸飞美国,我妈嫁有钱人,爷爷重病住院。八奶奶照顾爷爷,还把我接回家。”
“八奶奶真傻,我妈也傻,为了我爸,还了一辈子的债。”苏雨狠狠地说。她从小目睹了母亲替父亲还债,稍有不顺,父亲还要对她拳打脚踢的情景,她看尽了婚姻凉薄。
突然想起火海里,八奶奶拼命去抢抽屉里零钱的凄惨光景,她愤怒地讲,“天下男人都可恨。我们以后还是不要见面了。”
爱情要迎难而上。吴仁想,他要感动苏雨就得依旧在楼下等。这一等就是两年。
第一年,苏雨几乎沉默寡言。遇上买米买面,才会收起一张冷脸。剩下的时光,他要忍受她随时爆发的小姐脾气,她唱歌不着调,他说再练练,能参加选秀。她就用脚踢他,好像这样欺负欺负他,选秀就能得冠军。但他甘愿受气。
他耐心做火炉,誓把苏雨一颗冷透的心暖热。时间久了,一遇到困难,苏雨眼前就会晃出吴仁白净的脸。
第二年,他有资格去接晚归的苏雨。深更半夜,路灯下,天空飘下雪花,苏雨没吃晚饭。
寒风中,吴仁从大衣里掏出牛肉饼递过来。望着牛肉饼包着的纸渗出油,苏雨问:“你也不怕脏了白毛衣?”
“我怕你嫌弃我不帅,专门换了一件白毛衣。”他边逗苏雨边说,“快吃,还不凉,我跑着都出汗了。”
她伸手想接牛肉饼,吴仁不肯,说:“我都满手油了,你就别再沾手了。”
吴仁把牛肉饼递到她嘴边,她犹豫了一下。路灯下,他用背挡住冷风。她大口咬了一下他手中的牛肉饼。温热的牛肉饼满口香。太饿了,她几口吃了一大半,忽然问:“你吃饭了吗?”
冷风中,吴仁一愣,这是苏雨第一次收起对他的戒备,主动关心他。他马上变身温和兄长,说:“妹妹,你哥回去吃。”
苏雨猛踹他一脚,变霸道小女生:“你不吃,我也不吃。”
真爱降临,在这个寒冬的冬夜。他喜欢的女孩,一颗冷心已慢慢融化。
第三年,两人结婚。没婚礼,吴仁爷爷留下的房子又老又旧。但苏雨说:“这世上真心无价,你不要辜负我。”第四年,母亲病逝,再也不能在微弱的灯光下等她回家。
第五年,吴仁的面馆遭到拆迁,只能搬到离家好远的地方。苏雨做饭的时候经常犯迷糊,烧煳了几个锅。
“小雨,都怨这些锅底太薄了。”吴仁一进家,脱下灰风衣,把旧锅扔掉,换上带回来的新锅。他看着剥蒜头的苏雨,问:“想吃蒜焖茄子?我来炒。”
“你炒菜累不累?”日日为炒菜发愁的苏雨问。她懂,为了买新房,给她一个舒适的新家,他在面馆从早忙到晚,哪还有力气做饭?
“累。”吴任没有一丝犹豫,但马上补了一句,“但我为能一生为你炒菜感到十分荣幸。”
望着灯下充满烟火味的男人,苏雨想,这是最动听的情话了,她被原生家庭伤得冰凉的心终于一丝丝回暖,能够用心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