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考时,因为没考上重点高中,我不禁心灰意冷。父亲的斥责对我来说就是唾弃,母亲的鼓励在我眼里成了唠叨。一种无法言说的烦躁情绪主宰了我,我开始讨厌这个世界,开始与父母、老师甚至自己做对。
我开始旷课逃学。在一次调研考试中,我考了个倒数第一。父亲说了我一句,我心一犟门一摔扭头就出了家门,直到凌晨我才精神萎靡地从网吧回来。母亲泪眼婆娑说了我几句,我非常地不耐烦:“我又不是三岁小孩。”父亲终于忍无可忍,气得浑身发抖:“没心没肺,不可救药。你不要我们管,我们还懒得管你呢!”
父亲是位公司老总,雷厉风行说到做到。他先打了电话给我的班主任,提出愿意出十万块请她来帮我管教女儿,接着他又打电话叫律师过来,然后就开始起草财产捐赠书。书上申明:他的数百万家产在他百年之后全部无偿捐赠给孤儿院,他对我只有抚养到成年的义务,也就是说等我高中毕业十八周岁,他就可以撒手不管了。
更绝的是,即使在这三年期间,父亲也都不再过问我的一切,而是把教育费、生活费一次性交付给我的班主任何老师。也就是说从今天起,我就等于已不是父亲的女儿了。
何老师犹豫了一下,但立即同意了。
当何老师领我走的时候,父亲把母亲锁在房间里,他自己扭过头也不看我一眼。我让自己没心没肺地笑着,在心里刻意地寻找那种被抛弃的感觉,可是还是无法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可是不久,我就知道这是真的了。
我到了市郊的丹阳学校。没想到的是,一向慈祥的何老师也突然失去了笑容,表情严肃地把我带到她的办公室,要我面壁想清楚三个问题。第一,我想干什么?第二,我能干什么?第三,我在干什么?我恶作剧地回答:“我想玩,我能玩,我要玩。”我以为会看到何老师恼羞成怒的面孔,谁知何老师并不生气,答应给我请一个礼拜的假期带我出去玩。
何老师请了一个星期的假,我们天天上网,看电影,泡酒吧,丹阳所有能玩的都玩过了。我突然发现这样的日子很无聊,除了玩还是玩,我说我不想玩了。何老师问:“你想学习吗?”我说:“不想,我情愿打工也不要学习。”
何老师点点头,说:“不想上学,那就得打工赚钱了,不然只花不赚,难道等天上掉馅饼吗?从明天起出去打工。”
何老师领着我来到学校对面的一家饭店里,让我站包间。站包间只有小费没有工资。我站了有两天,实在吃不消了,也没赚到一分钱。我不想干了,可何老师一点都不留情面,她说:“你不想念书也不想做事,那你想做什么?想不劳而获吗?”
我屈辱地哭了,求何老师:“我可以不去站包间吗?”老师答应了。第二天,她带我去了工厂,看到很多工人在闷热的车间挥汗如雨地干活。老师要我坐下来跟他们一起做装配,我才做了一会儿,手指头就开始吃不消了。好几次都想求老师,可老师根本不看我,最后她索性跑到外面去不再回车间。
我不敢不做,怕老师会再要我回去站包间。一天活儿干下来,我细皮嫩肉的手指头起了好几个水泡。还好,临走的时候一位管事的给了我十块钱工钱,说是我一天的薪水。看到这张被汗水浸湿的血汗钱,还不够以前我吃麦当劳的三分之一,可我却觉得那样珍贵。
揣着平生第一次赚到的钱,我不知道该拿来干什么。鬼使神差的,我突然想到了父母,心底便有个模糊的念想,我想要去看看。
天才蒙蒙亮,我就偷偷地溜出何老师的家门,一路小跑来到长途汽车站,我那珍贵的十元钱居然不够买一张车票。站在汽车群里,天不怕地不怕的我平生第一次感到了无助。我突然有些心酸,不是为自己,而是为父母难过,离开他们的这一段日子,我才感到生活的辛苦。从前父母给了我丰厚的生活,我却一点不知道感恩,不知道珍惜。
突然之间我想号啕大哭,事实上我的嘴已经不知不觉地瘪了,泪水也已经夺眶而出。
一个两手空空,徘徊在长途汽车站的孤身女孩,泪眼模糊地掩面哭泣,自然吸引了好多人的注意。面对他们的问询,我像个小孩子一样的哭着:“我想妈妈,我要回家……”
最后我得到了众人的帮助,好心的驾驶员还免了我的车票,我终于踏上了回家的路。
从汽车站我步行了整整一个小时才来到家门口。我不敢进去,只是悄悄地开了大门爬上别墅对面的槐树,透过树叶偷窥家里的动静。只有母亲一个人在家,天已经黑了,平时她都锅碗瓢盆地做饭了。可现在她什么也不做,就那样痴痴地傻坐着,开着电视却盯着窗外,可能是在等父亲。
我也陪着她傻傻地张望着,直等到两脚发麻,浑身发冷,才听到汽车进门的声音。
是父亲,父亲回来了。
父亲看上去没有精神,肩膀一耸一耸的还在不停咳嗽。母亲似乎听不到,居然也不动身,以前即使我有丁点伤风头疼她都紧张得很。父亲走过去静静地把母亲搂在怀里,母亲突然号啕大哭起来,在父亲身上捶打。父亲咳嗽得更加厉害了,眼睛望着天花板,像棵枯树。
我哭了。逃也似的跳下槐树,打开铁门疯狂地奔跑起来……
回去后,老师没有说我什么,只是让我继续面壁,再去想那三个问题,不想清楚的话,下个星期继续去做工。那天我从六点站到九点半,一直在流泪,我开始真正反思自己。我想着父亲每天早出晚归地忙碌,给女儿富足无忧的生活,却得不到女儿的感激。我突然间有了强烈的自责。
我已经知道了,不学习我的生活就意味着空虚。那三个问题的答案已经完成了,我想念书,我只能念书,我要念书!
我开始拿出久违的课本,心甘情愿地学习。我要求回学校上课,何老师答应了。我又回到了学校。
放学后,我看到何老师在织一条男式围巾,很好看。我突然想到下个月就是父亲节了,我想托何老师送爸爸一件生日礼物。我央求何老师帮我买毛线。何老师答应了,可要求我得自己掏钱,因为她只管我的日常开支,但是不会为我其他名目的任何东西买单。
我把我那十元血汗钱慎重地交给了何老师,我得到了一盒羊绒线。星期六的下午我哪儿也没去,就跟何老师坐在阳光下,耐心地一针一行地学着织围巾。
父亲节到了,我捧着我花了所有闲暇时间拼凑出来的作品,在何老师的鼓励下,站在了父母的面前。身高一米八的父亲没有说话,却低下他的头,我踮起脚尖,把围巾围在父亲的脖子上,围巾很窄也很短,父亲围着它像个可爱的小丑,我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大家也笑了。看到父亲鬓角的灰白,还有母亲喜悦的泪花,我不禁从心底里喊着:“爸爸,妈妈,谢谢你们。我学会了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