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走投无路
1644年崇祯皇帝朱由检吊死在寿皇殿旁的槐树上,当这个消息像风一样吹到苏州时,汪福光听了,居然也有了死的念头,为什么?就因为他开在阊门外的“飘香”茶馆被“一碗醉”挤兑得即将倒闭了。
汪福光怎么也弄不懂:自己与“一碗醉”的老板齐玉清,都是安徽休歙人,都是同一年来苏州开茶馆的,做的都是一样的茶叶生意,出售的茶叶也都是那几个品种,茶叶的质量也不分上下,经营模式也基本一致,怎么齐老板的生意就这样好呢?后来经打探,汪福光才晓得,原来齐老板在经营上的手段五花八门着呢!首先,他的茶价不管是散客还是批发,都比自己的低;其次,他弄了“搭送”,凡是前往他店中喝茶的老茶客,他一律免费奉送一只景德镇产的小茶盅。这套茶盅名为“八仙过海”,每套茶具上都印有八个仙人。只要凑齐这八只茶盅,齐玉清就再奉送一只同样品质的小茶壶;之后,根据茶客光临的次数,再逐一免费赠送一只小茶罐或小茶盘,直到凑满一套精美的茶具为止。其实,就是傻子也晓得,齐玉清表面上看似慷慨大方,实际上羊毛都出在羊身上,所有的茶具价钿,都早分摊在那杯茶水中了。更让汪福光看不顺眼的是,齐玉清还请了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专为茶客沏茶续水,开了姑苏城里茶馆美女娇娘当侍女的先河。
等到汪福光发现齐玉清用这样一套套的手段做生意发财时,已来不及了,因为这时候他店里原有的老茶客已大半被“一碗醉”吸过去了,他有心来个依样画葫芦,却因本钿所剩无几而力不从心。到现在,他已欠了房东半年的房租,连进几斤茶叶的本钿也没有了。
所以,当汪福光眼睁睁地看着“一碗醉”茶馆里整日人来人往、生意兴隆的时候,他恨不得把不顾乡情将他逼到悬崖边上的齐玉清咬上几口。
刚才,势利的房东又铁青着面孔来讨要房租了。面对即将被扫地出门的残酷现实,汪福光急得六神无主,七魂无窝,一时间气急交加,居然嚎啕大哭了起来。
哎,也别说,老天真的自有眼睛!就在汪氏夫妇不得不开始收拾被褥衣服准备关店离去的时候,门口一黑,走进一个红鼻子的汉子。
2、绝处逢生
“就这样服输?卷铺盖回老家了?”红鼻子一声干咳,走进店堂,斜乜着汪福光夫妇讪笑着问道。
“客官你什么意思?”汪福光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呢,见状,气更不打一处来,气鼓鼓问道。
“什么意思?”红鼻子又是嘿嘿一声干笑,“我想帮你发财,东山再起!”
汪福光闻听此言,这才认真地打量开了来人。但见红鼻子衣着打扮尽是绸罗绫缎,言谈举止也全无颠三倒四,不像是存心前来戏弄自己的,想必来者有些名堂。所以,缓下神后,强打起精神,赔着笑脸上前问道:“帮我东山再起?客官,你倒是把话说个透亮呀!”
于是,红鼻子反手关上店门,暗示汪方氏退入内屋回避后,咬着汪福光的耳朵神秘兮兮地说出一番话来,直说得汪福光当场破涕为笑。
原来,这红鼻子也是一个做茶叶生意的徽商,名叫唐祖荣。他长期在苏杭一带做茶叶生意。他自称自己本是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侠义之士,眼见“一碗醉”活生生地将比他早开了两年的“飘香”给挤兑得走投无路、关门大吉,他心底的那股扶弱制强的豪侠之气就油然翻涌了上来。为此,他今日特地找上门来,要与汪福光密谋合做一档与众不同的生意:既在不动声色中帮扶了汪福光,使“飘香”能够接上资金,东山再起,又使自己带来的一款名为“雾里青”的新茶在姑苏城里站住脚跟,打出名声。
原来,这姓唐的是想借汪祖光的“飘香”,推销自己的刚从家乡发掘出来的新茶品种“雾里青”呀!
唐祖荣之计,正中汪福光下怀。他除了可以因此让“飘香”重新开张,拾回手中的饭碗头外,还可以仿效齐玉清的经营方法,争取到一批新老茶客!这两年来,他因在与齐玉清的竞争中节节败退,受够了窝囊气,把齐玉清恨了个牙根痒痒,正愁不知如何报复呢。现在唐祖荣两肋插刀,自天而降,既能帮扶自己于危急之中,又可以有力地煞一煞齐玉清的嚣张气焰,真是何乐而不为?于是,他当下与唐祖荣击掌为信,接受了对方开出的要求与条件。
唐祖荣见汪福光一口答应,当即真的掏出十两银子,摆到汪福光面前,信誓旦旦地说道:“这十两银子是定金,事成之后,我定按契约上的数目,再一次性付你五两。”说到这里,他又从怀里掏出早就准备下的一纸契约,摊到汪福光面前,严肃地说道,“现在只要你汪老板在这纸契约上签字画押,我俩之间这档互惠互利的生意,就算正式约定了。”
汪福光看着面前的一切,好像是在梦中,他将信将疑地接过契约,一字一句地默读了起来。但见契约上寥寥几行,简单扼要地写道:
契 约
兹经双方友好协商,乙方承诺自愿配合甲方合作经商。现甲方先支付乙方定金银子壹拾两整,事成之后,甲方再付乙方银子五两整。中途双方均不得反悔,否则自愿接受一方的制裁。
特此为凭
甲方:乙方:
崇帧十七年×月×日
此时此刻的汪福光,早被这笔从天而降的横财诱惑得馋涎欲滴,当即毫不犹豫地在契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双手捧着交还给了唐祖荣。唐祖荣接过契约揣入怀中,也当真留下十两银子与几包名为“嫩蕊”的新茶,这才鬼鬼祟祟地离开了“飘香”茶馆。
唐祖荣的背影刚消失在街口,汪福光就抑制不止心头的激动,兴奋地冲进里屋,一边把契约与银子交给夫人,一边噙着眼泪对夫人笑道:“夫人,发财了,发横财了!我们再也不必回安徽去了!”
汪方氏接过契约,反复看了几遍,也没从字面上看出个所以然。最后,还是汪福光一五一十向她作了解释,她才恍然大悟。但汪方氏并不像丈夫那样激动,而是冷静地问道:“福光,难道天底下真有这样的好事情?”
“银子都硬梆梆地摆在这里了,还会有假?就是还有的五两他日后赖账了,我们也合算了!”汪福光胸有成竹地答道。
“真的什么事也不要我们做?”汪方氏还不放心。
“什么事也不必做!我们每天只须像以往那样,早晨开门迎客,落夜关门打烊,专用他无偿留下的这几包嫩蕊待客。只是要辛苦夫人你了,因为那姓唐的老板说了,到时候我们的茶馆肯定会门庭若市,生意好得会让我们忙不过来。”
“这是真的吗……”汪方氏反复阅读着契约上的文字,依然疑虑重重,“都说千做万做,蚀本生意不做。万一他这款新茶茶客不买账,他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出乎汪福光夫妇意料的是,第二天开始,果然就有一批批面孔陌生的茶客络绎不绝地来到“飘香”茶馆,坐在那里喝茶,而且一坐就是一整天。那南腔北调的说笑声,硬是把个小小的“飘香”茶馆闹得沸反盈天、人气十足。更令汪福光夫妇称奇的是,凡来茶馆喝茶者,都不约而同地直点“嫩蕊”,而且喝了还赞不绝口,直夸此茶是他们有史以来喝到的最好的绿茶。茶客们异口同声地夸赞,汪福光夫妇见状,也各自泡了一碗品尝。果然名副其实:此“嫩蕊”无论色香味,确实都是姑苏城里市面上所有的茶叶不可同日而语的,那个清香与回味,只怕就是上乘的龙井与松罗茶,也都相形见绌呢!
就此,“飘香”茶馆有了新款好茶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似的飞遍了姑苏城。很快,就连“一碗醉”的老茶客们,也都被纷纷吸引过来了。一时间,“飘香”茶馆里茶客拥挤,以致小小的店堂里人满为患,有些茶客只好站在那里品尝。
唐祖荣先后送来的几包“嫩蕊”,很快就喝完了。好在唐祖荣眼明脚勤,很快又送来了几十斤,才没断档。
这时再出现的唐祖荣,就不像第一次来时那样鬼头鬼脑了,他干脆大大咧咧地驱着马车,载着“嫩蕊”,然后大模大样地送进“飘香”茶馆。俨然一副腰缠万贯、奇货可居的大茶商的派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