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长途的二彪子,足足有三年没敢走抛尸岭了。
抛尸岭是去往口外途中的一处凶险之地。岭高路险,坡陡弯急。关里的车辆到这里,司机都不敢开车过岭。岭下有当地的开车高手,专门替关里司机把车开过岭去。一趟收五十元钱,关里的车掏着心服口服。
抛尸岭虽说凶险,可有当地开车高手替开过岭,倒也不会轻易出事。二彪子三年不敢走抛尸岭,是另有原因。
三年前二彪子跑长途去口外,在抛尸岭下曾撞死过一个人。
那天,二彪子跑了大半宿夜路,快到抛尸岭时正是后半夜一点多钟。这是跑长途车的司机最难熬的时候。二彪子又困又乏,恍惚间打了一个盹。就听“嘭”的一声,便和停在路边的一辆车撞在了一起。待他抓起手电惊慌失措的下车一看,顿时困意全消。对方的司机也不知在车前干啥来着,正好被两车的前保险杠挤在中间,一腔鲜血喷了他自己车一风挡玻璃。
二彪子战战兢兢近前来,用手电一照,就见被挤在两车保险杠中间的那个人,脸上有一块青记遮了半个额头,两只眼睛冒凸出来,甚是吓人。他用手指往鼻子那一试,人已没了气息。看看左近没人,他在心里权衡了一下利弊,便抽身上车打着火,倒退几步,猛打方向调过头,一加油门跑了。
二彪子一口气往回跑了一百多里地,把车开到一个河沟旁,将前保险杠和整个车前脸彻底清洗一遍,之后绕道去了口外。
此后,二彪子再去口外,一直是绕道而行。再也不敢走抛尸岭。可这次二彪子去口外,赶上绕道的路段修路断交,不得不再走抛尸岭。
按说事已过去三年,本该渐渐淡化了。可当二彪子开车驶向抛尸岭时,那块遮了半个额头的青记和两只冒凸的眼睛,便一直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又是赶了大半宿的夜路,还是后半夜一点多钟的时候。可二彪子这回却一点也不犯困,两眼瞪得跟青灯似的。眼见就到了三年前撞死人的那个地方,二彪子不由心里一紧。他正想一踩油门冲过这个“是非之地”,却发现一个黑影站在道路中间,两手交相挥动着,拦住了他的去路。
二彪子就觉脑袋“嗡”的一下,心说不会是死者家属在这守株待兔吧。待他点着刹车,慢慢把车停下,借车大灯照着,从风挡玻璃往外一看,不由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就见那个拦车者,头上套着那种连脖针织帽,连头带脸罩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眼睛。
见车停下,拦车者来到车门旁,轻轻敲着车门玻璃。二彪子赶紧按下车门锁,又随手摸着一个大扳手攥起来,乍着胆子吼了声:“干啥?”
这时,就见拦车者把一张硬纸片贴到车门玻璃上。二彪子一看硬纸片上写着“替开车”三个字,不由长出了一口气,“扑通”一下把心落了地。原来是替人开车过岭的当地司机,让他虚惊一场。
二彪子这才打开车门,自己串到副驾座上,让“替开”的当地司机上了车。
“替开”司机熟练地发动着车,然后挂档一踩油门,开车驶向抛尸岭。
抛尸岭,山路崎岖,盘旋而上。山路外沿,是一落千丈的峭壁悬崖。看着让人心惊肉跳的,眼发晕。二彪子索性闭上眼睛,靠在车座上眯着。车顺盘山路左弯右拐,斗折蛇行。让二彪子感到就好像在腾云驾雾,晕晕乎乎的,竟然有些睡意朦胧了。可就在这时,猛听得“咔”的一个急刹车,二彪子往前一拥,差点撞到风挡玻璃上。待他睁眼一看,车头已冲出路外。从倒车镜里看到,车前轮已有一半探出路沿,再稍稍一动,就会折下峭壁悬崖……
二彪子被吓出了一身冷汗,惊恐万状的望着“替开”司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可“替开”司机不但没有一点惊慌之状,反而带着调侃的口气说:“咋的?害怕了?”
“快,快倒车……”二彪子火急火燎的催,可“替开”司机却无动于衷的瞥了他一眼说:“为啥要倒车?”
“眼瞅着这车就掉下去了。”
“废话,要不为让车掉下去,我还不往这开呢。”
“你……要干啥?为啥……”
“你说呢?”
“我不知道,不过有啥事好商量,要钱要车我都可以给你……”
“不,我不要钱,也不要车……”
“那你……”
“我想要你的命!”
二彪子目瞪口呆的望着“替开”司机,就觉后背“嗖”的冒出一股冷风:“你为啥要这样?”
“为啥?三年前在岭下发生的那件事,你难道忘了吗?我可是原地不动的,苦苦等了你三年呀。”说着话,“替开”司机一下揪去套在头上的那个连脖针织帽,露出了一块遮住半个额头的青记,还有两只冒凸的眼球。二彪子不由惊叫一声,便倒在车座上,昏了过去。
等二彪子醒来时,发现车已退回到山路中间。他小心翼翼的打开车门溜下车,胆战心惊的顺车转了一圈,也没发现那张长着青记的脸。恰这时,就听背后有人说:“你在找那个‘青面兽’吗?”
二彪子吓了一跳,回头一看,见是一个壮实的车轴汉子站在那里。
车轴汉子告诉二彪子,那个“青面兽”已被他给扔下悬崖去了。车也是他从山路沿上给推回来的。
二彪子这才明白,原来是这个车轴汉子救了自己的性命。他忙溜转过身来,“扑通”一下跪倒在地,磕头谢恩。车轴汉子伸手搀起二彪子说:“不必这样,我出手救你,也不过是捎带脚的事。我的目的是为跟‘青面兽’报仇。”
“恩人和那个……青什么,哦对,和‘青面兽’有啥冤仇?”
“有啥冤仇?这冤仇可大了。跟你说,提起来我恨不能掘了他的祖坟。”车轴汉子说,他本是轧钢厂的工人。三年前的一天夜里,他下夜班骑摩托回家过抛尸岭时,被“青面兽”开车撞倒在盘山道上。当时他并没被撞死,只是被撞昏了不醒人事。可心肠歹毒的“青面兽”,见一旁没人,便将他连人带摩托装到车上,拉到这里抛下了悬崖……
说到这里,车轴汉子眼里早已含满泪水,直气得咬牙切齿:“为报这个仇,我在这里直直等了他三年。”
也是“等了三年”,这话听着直让二彪子心惊肉跳,顿时冒了一身冷汗。
二彪子正跟秋后的兔子似的,傻站在那里发呆。车轴汉子催促到:“快点开车走吧,我正好搭你车去岭上,到狗神庙上班当差。”
二彪子明知这车轴汉子也是一个游魂野鬼,可因他救了自己的命,所以到不感到害怕。只是要开车走抛尸岭,还是在这夜间,着实令人犯憷。车轴汉子好像看出了二彪子的心事,说:“我虽不会开车,但对抛尸岭的道路了如指掌。有我坐一旁给你看路,你只管开,保你万无一失。”
有车轴汉子给看路壮胆,二彪子总算把车开上了岭。可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等二彪子把车停在岭上往岭下一望,大灯所照之处,云雾迷茫。是深不见底的峡谷。盘山道顺峡谷一侧蜿蜒而下,崎岖凶险,看得二彪子两腿发软直打哆嗦,说啥也不敢往下开了。
见此情景,车轴汉子说:“那你就跟我到狗神庙烧柱香,祈求狗神保佑你吧。”
“那管用吗?”
“管用,灵验着呢。”
车轴汉子把二彪子领到狗神庙。供桌旁存放着一摞香烛,靠墙戳一牌子,上写着:二十元一份,请香客自觉交钱。二彪子赶紧掏钱取了一炷香点着,拜了三拜,插到香炉里。然后跪在地上,冲着泥塑狗神磕头,祈求狗神保佑,让他平安下岭。
在二彪子烧香祈祷时,车轴汉子也跪在一旁,边陪他祈祷,边跟他讲述了这个狗神庙的来历。
抛尸岭原本不叫这个名字,只因这岭上常有打杠子劫道的。他们图财害命,把打死的过路人尸首,顺手抛下山崖峡谷了事。由此,这山岭便有了“抛尸岭”这个阴森可怖的名字。后来,州府县衙派捕快兵丁抓来劫道恶人,当众开膛,取出心脏,扔给恶狗吞食。之后,官府又在岭上建了这座狗神庙,以保佑过往行人。
烧香磕头祈祷完毕,二彪子起身要走,车轴汉子却一把拽住他说:“先别忙着走,狗神还没给警示呢。”
二彪子不由一愣:“啥警示?”
车轴汉子告诉二彪子,到狗神庙烧香有个说道。凡是心里没病的厚道人,烧过香后,庙内鸦雀无声,狗神就会默默地保佑平安过岭。可香客若是坏了良心的恶人,狗神便会吠叫三声。抛尸岭上的冤魂野鬼们,便会闻声而动,沿路拦截,要其性命。而后扒开胸膛,取出心脏,以供狗神吞食享用。
听此一说,二彪子早被吓出了一身冷汗。他怯怯的问车轴汉子,啥时能得到警示。车轴汉子告诉他,待香烛燃尽,便见分晓。
二彪子看着香炉里燃烧着的香烛一点一点的缩短,他的心缩缩的跟芥菜籽似的。等到香烛燃尽时,二彪子两腿一软,一下瘫在了地上。可过了一段时间,也没听到狗神的吠叫声。二彪子这才赶紧起身,神色匆匆的离了狗神庙。
看着二彪子慌慌张张的离去,车轴汉子跟狗神说:“看他那惊恐不安的样子,定是心中有鬼,干过什么昧良心的事。你为啥没吠叫示警呢?”
狗神说:“上天有好生之德,我想再给他一次机会。”
“如此说来,他能平安的下抛尸岭了?”
狗神摇了摇头说:“那就要看他的悟性了。他若是能悟到我的用意,良心发现,先从心里把以往干过的昧良心事,作出了断。方能心地坦然的开车下岭,自然会平安无事;但他要是心怀鬼胎,执迷不悟。甚至自作聪明,认为鬼神可欺。就算没有冤魂野鬼沿路拦截,他也会因心神不定方向迷失,把车开出盘山道,摔下悬崖……”
一阵汽车马达声响起,想必是二彪子已开车下岭。但不知他悟没悟到狗神的良苦用心。这可关系着他能不能活着走下抛尸岭呀。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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