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竟的爱

(引言)人与人之间没有什么绝对的助人者、受助者,我们不需要挂念着我们该帮忙什么、贡献什么,只要真心相待、真诚共处,获得爱与力量的不会只是某个人。

未竟的爱

应该是1998年,我在马偕医院带领医院的义工组织,认识了小我几岁的小樱。

小樱那时还是大学生,因为课少,到医院做义工。

一年之后,我离开了这个组织。小樱也毕业了,开始找工作。我和她很少见面,偶尔通电话聊聊。

我认识她不多,只从一些谈话中感觉到她有些淡淡的哀愁。她说话轻轻柔柔的,再加上淡淡的哀愁,我总感觉她很孤单。所以通电话时,总会多听她说一些话。即使我不常出现在她的生活圈,她仍是愿意告诉我她的生活如何。

我到安宁中心工作跨入第四年的时候,有一天,小樱打电话给我。电话中,她告诉我,她的男朋友突然罹患急性白血病住院。她的声音明显地沮丧,因为她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些什么,若常去探望男友,男友必须强振作精神陪她说话,她怕反而让男友更累,何况男友总要她少去医院;但若减少去医院的时间,她对男友的病情会更不清楚。

她不知所措,左右为难。

我却因为工作的经验,多一份担心。我不敢一下和她讲到死亡的可能性,只能旁敲侧击地问一下医生怎么说,男友的家人怎么看。

她说大家都很乐观,也很有信心,相信疗程过后男友就会康复。我不便说什么,毕竟事情刚发生,突然触及死亡议题,很难被人接受,即使是好意,也不能冒昧。

挂电话前,我告诉小樱:恋爱中的男女总希望留给爱人最好的印象,而生病做治疗,人会痛苦,会难受,形体会改变,男友要她少去医院或许是这个原因。

隔一周的星期一,我接到小樱的电话,电话中她表示想来找我。

我们约了那个星期的周末。

她有点憔悴,比以前更瘦了。

我没有多想地问了她:“你男朋友怎么样了?治疗得如何?”

小樱沉默了一两秒,缓缓地说:“他……过世了。”

我以为听错了,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我惊讶地看着她,心里想着真是太快了,比我想象的还快。我问她关于男友生病与死亡的时间。她告诉我,前后只是两个星期。

我听后沉默了下来,我们一直沉默地走到我的住处。

小樱告诉我,男友过世当天,她并不知道,她还为着该不该去看男友而犹豫不决。她在傍晚时决定去看男友,却没想到病床已空,她以为男友转病房,问护理人员,才知道男友已死去。她简直不敢相信,甚至怪罪自己为什么不早一点来看男友,或许还能见到他的最后一面,听到他最后的话。

我并没有打断小樱的话,这时候应该让她有机会将心里所有的想法说出来,这样才能知道她的内心正在经历什么。

她告诉我后来她和男友的亲人碰面,并和他们一起处理一些丧葬事宜。她说:“我从小到大,并没有什么亲人死亡的经验,对于死亡,我总是懵懂无知,却没想到身边第一个死亡的人,竟是自己的初恋。第一个处理的后事,是男友的。”

我说:“很难承受,对吧?送走的人是曾经和自己计划着共度未来的人。”

她点点头,轻声地说:“我以前想到关于死亡的事,我都以为我会很怕面对,但现在,真的发生了,我却出乎自己意料地坚强。”

我轻轻一笑,告诉她:“是啊!我们对于死亡总有许多的想象,想象我们和亲人分离,想象我们一直习惯在身边的人,若是消失了,我们该怎么办。想着想着,便会觉得分外担心与害怕。但事情真的来临了,我们却生出不得了的勇气与毅力去支撑。”

她看起来有点懊恼:“我不知道我这样坚强对不对。正常吗?他是我爱过的人……”

“坚强并不表示你不伤心,坚强也不表示他的死亡对你来说没什么感受。”

“很多朋友、同事都会很担心地说你还好吗?你想哭没有关系喔!可是我真的哭不出来,只有在遇到他家人时,看见他们悲伤时,我才会忍不住地哭,哭得很难过。”

“所以你仍是有悲伤的,只是有时我们担心外人的眼光,为了符合外人的期待,我们会以别人可以接受的样子出现。你到了男友家,男友家人的悲伤是真实的,也触动了你这部分。毕竟,你身边的家人与朋友,与你的男友并不熟识。”

“我是不是该处理呢?我有时会认为,不要再想了,想太多对自己不好。有时,我又觉得是不是该处理比较好?”

我知道许多人对于悲伤,都想找到个准则,想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对。我看着小樱,肯定地说:“顺着脚步走,顺着你的脚步走。时间到了,你便知道怎么做对你比较好。”

“若我没处理,有一天它会再提醒我,我要再回头处理它吗?”

我点点头:“没处理完的悲伤,会再出现在我们面前,要我们抚慰与接纳。”

“我觉得现在很混乱,没有什么精力,也常常发呆。”

“这是十分正常的。我们原本有秩序、稳定的生活,遭逢巨变,我们没办法假装一切都没有改变,事实上,我们要调整的事太多了。这个悲伤调适的过程,就像我们搬家,一屋子的乱东西,完全找不到头绪来整理。满屋子的乱东西,让人寸步难行,也难再增添什么进入这个屋子。唯有我们花时间将这一切整理,将东西分门别类,找适合的箱子装置它们,并将它们放在适当的位置,好让我们需要它们时便知道哪里可以找到。悲伤处理便是这样的过程,我们不是要将死去的人和曾经有的回忆,全部丢弃,而是将它们放在适当的位置,不会伤害我们,也不会让我们寸步难行。”

小樱略有认同地点点头。

小樱在和我谈话的过程里,并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但我知道她的心是沉重的。我心疼她这么年轻,却遭遇这么沉重的事,我告诉她:“无论你承受得好不好,你都已经在承受了,这已经够难了,不用再给自己过多压力。”

“是啊!因为的确是一段残忍的过程,大家想关怀,想了解,却让你精神消耗不少。所以,静一静是有必要的。静一静,我们的心才能获得沉淀,找到平静。”

她笑一笑:“有时,听到消息的人太震惊,好像比我还难接受。”

我也笑一笑:“你反而要安慰他们了。”

她点点头。

“为难你了,不是吗?”

丧失所爱的人,不仅要面对自己纠结的感受,还要应对外在的变化,真是不容易的过程。

小樱后来因为要到殡仪馆再看看男友和他的家人而和我告别。临走前,她告诉我:“谢谢你,我喜欢来找你,是因为你对事情常有与别人不同的见解,从和你的谈话中,我会得到一些力量。”

我很惊讶小樱的这番话,对我来说,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有什么特殊见解,只是坚持真心与尊重。我真诚地谢过她,这一刻,她何尝不是也给我活着的力量。

查看更多
不够精彩 再来一篇
字典翻译专稿内容,转载请注明出处
来源链接:http://gs.zidianfy.com/gushihui_25379/
上一篇: 美丑没有标准
网友关注故事会
精品推荐
热门故事会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