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清的,都不叫爱情

左手拿着筷子,右手托着碗和蒜。腊月里的一天,我蹲在门口吃面。那个高个子男生走过来,蹲到我身边说:“冰叔,还记得我不?”

说得清的,都不叫爱情

半晌,他艰难地开口:“我今天来的目的,和那个姑娘有关……就是那个神奇的小卉姑娘。”

好几年了,小卉姑娘每年都会出现,每次都是在除夕前的三天。除夕之前,许多人都会专程赶来小屋,大多风尘仆仆,大多单身一人,大多是孤儿。这是小屋多年的传统:除夕大门敞开,收留无家可归的孩子。

大过年的,有家没家,总要吃顿饺子,每年除夕一起吃饺子的人很多,可唯独小卉姑娘是个谜。

越是美好的事物越是耐人寻味。小卉姑娘也不例外,她有许多神秘的地方,比如永远戴着小手套,屋外也戴,屋内也戴,戴手套的原因怎么问她都不说。

她力气很大,这是她第二个奇特的地方。大年三十的年夜饭需要买够十几个人吃的菜,她第一次背菜时就把我骇住了,两臂一抡,力从腰起,“嗖”的一个漂亮的背篓上肩动作……熊的力量啊!

没人要求她背菜,她只是跟着来管管钱而已。但她一进菜市场就已经把我给吓着了,往菜摊前一站她就变身,菜贩子没有一个比她精明。若买菜有职称,小卉姑娘应该是教授级别的。

会买菜,会背菜,那会不会做菜?当然会,不然怎么叫神奇的小卉姑娘?水龙头哗哗淌,抽油烟机轰轰响,没过多久,菜香依次飘荡出来,有鸡有肉有海鲜,有种学校食堂里的接地气的香。

不到两个小时,小卉姑娘像变了一场魔术,厨房里干干净净,餐厅里琳琅满目一大桌,全由她一个人搞定。

高个子男生说:“那年除夕,小卉偷偷躲在屋檐角落里哭,我看见了……忽然就关心上她了。”男生说他一关心就关心了整整两年。

之所以叫她神奇的小卉姑娘,还有几个原因:没人知道她的过去,没人知道她任何身份信息,甚至没人知道她会何时忽然离去。

我拍拍那男生的肩,说:“算了吧,拉倒吧。关心就默默关心,小卉姑娘每年出现时都是同样的光鲜亮丽,知道她过得挺好就行。”

男生慌了一会儿,反驳道:“只有我知道她的生日是每年的除夕!每年的除夕,她都会独自躲到角落里哭一会儿,再自己给自己唱《生日快乐歌》……”

男生扭转话锋:“冰叔,咱们不能再让小卉过不上生日了,你能不能拿个主意?”

我说:“走!买大蛋糕去!”

男生嘴笨,组织了半天语言,才大体表明心意:无论如何,既要让她过好今年的生日,又不会让她有一丁点儿的不自在。

我捧着面碗,看了那个男生半天:“小伙子,看来你对小卉姑娘是真心,你听说过‘五大人生建议’没?条条都是真谛:‘喜欢就买’‘不行就分’‘重启试试’‘多喝热水’……还有‘果断表白’!”

大个子男生的耳朵由红变白,他低着头苦笑了一下,说:“冰叔,你知道我是干吗的吗?”

他伸手比画了一个切菜的动作,说:“我只是个厨子,刚出实习期……我一个月的薪水,估计都换不来小卉两双手套,我这样的人,怎么能配得上她?”

我想起来了,过去几年,每年除夕团圆饭前,都有一个高高的身影蹲在门口忙活着,有时候剥葱,有时候捣蒜,有时候刮鱼鳞。小卉姑娘话少,他的话也不多,他的袖子好像总是挽起来的,很多准备工作他默默地就做了。

“小厨子,会蒸胶东饽饽大馒头吗?”我把一张图纸搁他面前,“按这个图的样子去蒸吧,能蒸多大,蒸多大!”

我又扔给他一张歌谱、一把吉他,说:“小厨子,还有一个星期的时间,好好练吧!”他吓了一跳:“我从来没摸过吉他啊……”

“没问题,会唱这首歌就行。”

年夜饭依旧是小卉姑娘主厨,我回到包饺子的人群中间,冲小厨子使个眼色:可以行动了!

当一座巨大的笼屉在她面前被掀开时,小卉姑娘傻了,一尊蛋糕形的馒头出现在眼前。我亮出菜刀,递过去。“卉,来,你来剪彩,过年讨个好彩头,切开切开。”“赶紧也给自己许个生……盛大的新年心愿。”

小卉双手合十贴在额头,一闭眼,两颗泪扑簌滴下来。我抬手双击掌,小厨子抱着吉他蹦出来,他紧张得脸都紫了,手一哆嗦,第一个和弦就弹错了。

他看着小卉姑娘,唱得无比难听,却又无比动情。小卉姑娘呆呆地拿起菜刀,切开馒头前,她好像说了一声:“谢谢……”

那个春节过得飞快,小卉姑娘走得很晚,很罕见,她这次几乎拖到了假期的最后一天。小卉姑娘辞行前,我忍不住问了她一句:“除夕那天的大馒头,你知道是谁做的吗?”

她的呼吸一下子变得很轻,良久,点点头。我笑:“怎么样,对他有好感吗?”

小卉姑娘的呼吸轻得几乎暂停,不点头也不摇头,良久良久。

小卉姑娘走之前只问了一句:“明年除夕,我可以再来吗?”

我反问她:“联系方式可以留给他吗?”

两只手套紧紧地攥在一起,她把嘴唇快咬出血来了。“哪儿来那么多纠结顾虑?好了好了,不许哭,你可是神奇的小卉姑娘呀,别为难了,快走吧。保重,再见。”

小厨子背着硕大的行囊,呆呆地走过来。他蹲下,坐到我身旁:“冰叔,接下来我该怎么办?”

世间哪儿来那么多重逢?擦肩而过往往就是永远错过。指着车开走的方向,我冲小厨子喊:“追啊!”

我完全没有意料到,从小厨子那天狂奔到他再度忽然出现,只隔了短短几个月。

夏初的时候,他一屁股坐到我身边。小厨子说:“我找到小卉了。”

终于找到小卉姑娘的那天,她正从一辆三轮车上往下卸货,整整一车的面粉,她一个人卸下来的……小卉是化名。没有什么白富美,也不存在什么家族企业。小卉姑娘从事的确实是餐饮行业——她在学校食堂里卖饭,也做饭。

食堂的工资微薄,她足足攒上一年工资,攒够一笔盘缠、几身衣裳,供她去一趟远方。

不是旅行,只是去过几天有家的日子。她是孤儿,没有过生日,没有过家,独自一人长大。小卉姑娘每年最大的期待,不过是一个除夕。一整年的准备和等待,只为换来除夕的那一场团聚。

大家都爱她,夸她神奇,一切美好得像场梦。她也深爱着梦中的自己,但心里面其实是明白的:她每年只有这一次机会被所有人喜欢,每次只有一个多星期的时间。

是美梦总会担心醒,就像童话里写的那样:当午夜12点的钟声响起,马车变回南瓜,华丽的礼服变成灰衣麻布裙,所有的魔法都会消失。只有悉心隐藏,才有机会企盼下一年的梦境。短暂的欢愉后,她必须悄无声息地离去,不能留下任何联系方式。

小卉是化名。卉姑娘,本就是灰姑娘的谐音。

小厨子说:“干活时的小卉素面朝天,普普通通,没有除夕时好看。唯一扎眼的是她那双手,通红的,皱巴巴的,隔着很远都看得见。”

小厨子没去打扰小卉姑娘的生活,但事情终究还是打翻了一地,小卉姑娘发现了他。他想喊她,脑子里却一片空白,什么都喊不出来。

小卉姑娘没回头,脚步也没停,一声声喇叭响起,她却什么也听不见。她推着车子,径直走在晚春的街头。车流里逆行,渐行渐远。

故事悄悄地结束了,仿佛从未发生过。

神奇的小卉姑娘,我知道你一定会读到这篇文章。其实,没人有资格谴责你什么,也没人有權利阻止你去制造那些美好的假象。你的谎言,其实往往就是你的梦想。其实我们每个人都一样。

我只是很想问问你:如果故事可以重写,你会给它安上怎样的一个结局?除夕夜里的团圆饭,你缺席了两年。小厨子也缺席了两年。

三年前,小厨子说:“都怪我太笨,我搞砸了……不要揭穿她,帮她把梦继续做下去吧。”

我问他:“不遗憾吗?自始至终你们只有过两次对视,连一句完整的对白都没说过。”他说:“你忘了吗?我还给她唱过一首《生日快乐歌》。”

我拦住他问:“小厨子,你想过没有,你对小卉的感情,到底是心疼还是爱?”他反问我:“有区别吗?冰叔,你不是说过吗,能说得清楚的,都不叫爱。”

小厨子走了。我再没见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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