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我到台上,场面果然不含糊,前面校长讲话,我没听清楚几个字。轮到我演讲,虽然安静了不少,却老觉得好像有蜜蜂在飞。令人不解的是,尽管不少学生在下面讲话,但说到好笑的事,又会立即有反应,偶尔问问题,连坐在最后面的学生,都能提供正确的答案。
这件事,令我十分不解:难道那些十六七岁的大男孩,有一心两用的本事?一面聊天,一面又能听讲?
我很快获得了答案—
好几个听讲的学生写信给我,并相约到我的画室。
“你知道我们听你演讲,听得多辛苦吗?”一个学生见面就说,“我们得一面彼此交谈,一边又集中注意力,发挥最灵敏的听觉,抓住你说的每个字!”
“那么,你们何不安静下来,或纠正爱说话的同学呢?”我问。
“这还了得?不是要被骂‘爱红’、‘爱现’了吗?会被人瞧不起的!所以,虽然每个人都想安安静静听讲,却又不得不装作很不屑的样子1
我没有责怪他们,因为从他们身上,我看到了高中时代的自己。我曾经为了怨学校省电,白天不开教室后面的灯,而故意在督学来的时候,发动好几班同学点蜡烛,用讽刺的方式表达抗议。那时编校刊的同学,由于学校拨了一个楼梯间供我们使用,于是画地为王,在门上贴着“成功(成功高中)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两三年”。房间里除了桌椅,还摆上毛毯,有时故意溜课去睡觉,以引得其他同学啧啧称大胆,而自以为英雄。甚至有人故意躲在里面抽烟,当训育组长进来,不好意思纠正,笑问“好像有什么奇怪的味道”时,得意地拍组长肩膀:“还是我们年轻的组长上路1尤其不可原谅的,是当时有些同学,居然会制造出“某几个老师,联手打学生”、“某老师同性恋”、“某主任贪污”之类的谣言。而且话一传开,就众口铄金,虽然没有任何人能证实,却一个比一个斩钉截铁,一个比一个咬牙切齿!
向权威挑战,是多么英雄的事?!不论对与不对,这种挑战的勇气就是值得叫好的!不是吗?
问题是,包括我在内,大家为什么不想想,敢于逆流前进、独排众议,如同司马迁为李陵辩护、韩愈谏迎佛骨,虽然落得被阉、被贬的命运,不更是一种英雄的表现吗?而且那表现更孤高、更果敢、更节烈!它不是随俗从众,而是为正义与良知发言!
其实岂止十六七岁的大孩子有那种盲目的英雄式行为,大学生也可能如此。
记得我有一年教课,班上有个男生不但公然迟到、早退,而且经常跟我莫名其妙唱反调。我知道他是想吸引女同学的注意,所以没太理他。直到有一天,好几个女生一起忍不住地开了口:“你想不想听课?不想听就滚出去1这捣蛋鬼先一怔,接着夹起书本冲出门去。每个人都相信,他是再也不会出现了。
他居然又出现了。在大家进教室之前,他已经坐在角落。从此完全变了个人,下课还帮我收拾幻灯片呢!
学期结果,他得了A!那是他应得的,因为即使在他爱捣蛋唱反调的时候,每次平时考,他都答得很好。如同台北那批高中同学,他是一面表现反叛,一边努力地学习啊!
我变得很喜欢他,至今在校园遇到,还总是停下来聊聊。我知道这种有叛逆性的学生,叛逆期过后,往往能把那种特有的冲力发挥到学问或事业上,而在未来有杰出的成就!最重要的,是他能“知耻近乎勇”,在众同学面前幡然改过。不是有大勇的人,如何办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