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小故事讲的是关于:一声喷嚏。
北方的小城,名义上称为“市”,实际上是由县改制而来,也就是通常人们所说的“县级市”。小城面积虽不大,崭新风貌却令人心怡。大大小小的街道纵横交错,高楼大厦鳞次栉比。商业的繁华与时代的脉动,汇聚在市中心。喧闹的广场附近,各式店铺,打着五花八门的招牌,吸引行人的眼球。
顺着广场的正街走去,就到了火车站。与小城的整体规模匹配,二层楼建筑小巧玲珑,精致秀丽,宛如清纯少女,绰约有姿,站在改革的春风里,展示着动人的魅力。车站的斜对面,有一个小公园,每到夏日,园内植物极繁盛,苍翠葱茏,蓊蓊郁郁。喜爱闲适的老人,经常在里面乘凉、聊天,下棋……
六年前分流下岗,一直以打工为生的吴颌,难得有一个休息日,陪女儿珂萘玩一玩。盛夏的阳光很毒,尤其到了午后,只有躲在树荫下,才能得到一丝凉爽。吴颌坐在长椅上,倦意一阵阵袭来,好像这么多年来的健康透支,全都上门讨债似的。他打了几分钟瞌睡,就在脑袋一歪,身体失去平衡时醒了,揉了揉眼睛一看,珂萘正蹲在树下,津津有味地欣赏着蚂蚁觅食。
珂萘六岁,今年秋天就该上学去了。吴颌是这样打算的。自从四年前与妻子离婚,他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女儿身上,无论工作多辛苦,每天下班后,都坚持教她识字。功夫不负有心人,女儿聪明乖巧,到现在已经掌握了一千多个常用字,熟练背诵唐诗五百首。
吴颌真不愿回忆四年前的往事,如果不是老朋友为他介绍对象,他真的相信自己已经把不良记忆删除掉了。几天前的晚上,朋友佳明把他约到小酒馆,在酒桌上拿出一个女人的照片,相貌端正,很有成熟女人的气质。
“咋样?小学教师。前夫因为婚外恋跟她离婚了。没有孩子。我把你的情况说了,她愿意见了面。”佳明一杯酒下肚,显得很兴奋。
“让我再考虑考虑。”吴颌并无兴趣。
“你还想着那个女人?不是我说你,有点爷们样。这么多年了,人家在日本吃香的,喝辣的,指不定过得多滋润。但凡她长点心,总给孩子打个电话吧?她打过吗?好像不是她亲生的一样。”佳明摇摇头,一脸的打抱不平。
“我的情况你也知道。”吴颌说出了自己的顾虑,“珂萘那么小,如果后妈对她不好,我这不是作孽吗?”
佳明笑了,“你想得倒长远!我告诉你啊,啥事走一步看一步,顺其自然。要是都有先见之明,世界上就没有‘后悔’这个词了。谁知道明天会发生啥事?人的鼻子受刺激,打个喷嚏,爽!一瞬间的得意忘形。地球要是打个喷嚏,那就是地震海啸,大难临头,你想啥都晚了。嘚——这事你自己拿主意,回头我等你信儿。”
吴颌回到家,倒在床上辗转难寐。思绪就像泛滥的潮水,一泻千里,将他推到了初恋的季节。他和杨妹儿几乎是同时来到酱菜厂的,那时候,企业比较正规,吴颌因为有文化,写得一手好字,被安排在办公室工作。杨妹儿下车间,当了普通工人。不过,她貌美如花,厂里年轻的小伙子争着抢着帮她干活,只为讨佳人一笑。结果,杨妹儿坐享其成,比车间主任还清闲。
在热心人的撮合下,两个人恋爱了,花前月下,如胶似漆。郎才女貌的结合,成为酱菜厂的一段佳话。婚后第二年,可爱的女儿出生了,但这种幸福感没有持续多久。就在这一年,酱菜厂宣布破产,两人双双下岗。
生存危机,迫在眉睫。吴颌在人才市场转悠了一个月,也没找到合适的工作。女儿需要奶粉和营养品,没有钱就意味着小家庭无法维持下去。杨妹儿开始抱怨,脾气变得越来越坏。终于她拿出了化妆品,打扮一新,走出了家门。
自从杨妹儿找到一份公关职业,吴颌便感觉到妻子的变化。她早出晚归,身上沾着酒气,学会了吸烟,消费的档次逐渐升高。不久,又在毫无本钱的情况下,陆续开了餐饮店和服装店,做起了女老板。与此同时,她开始对丈夫百般挑剔,不断挖苦,恶语相加,甚至对女儿也漠不关心。
吴颌忍了,为了女儿和家庭,他忍受了两年,直到有关妻子的风言风语满天飞,他才意识到,自己不能再忍受下去,名存实亡的婚姻,已经走到了破碎的边缘。杨妹儿高兴地拿到离婚证,撇下女儿,不久便飞往了日本。
后来,吴颌将人们议论的片段摭拾起来,渐渐明白了事实的真相。原来,小城两位垮台的县太爷,都曾与杨妹儿有染。一次偶然的机会,杨妹儿利用工作关系,结识了副县长马洛。杨妹儿的姿色,很快征服了那个沉迷于声色犬马的政府官员。发生了两性关系之后,马洛租了一间门面,并资助五万元给杨妹儿开快餐店。在马洛的宴会上,杨妹儿暗送秋波,勾引上一个“呼风唤雨”的重量级人物——小城副书记兼政法委书记管谭。之后,两人频繁约会,杨妹儿使尽浑身解数,时而哭诉家庭的不幸,时而风情万种,投怀送抱,弄得管谭动了怜香惜玉之心。亲热过后,管谭主动把十几万元送到了杨妹儿手中,帮她开了一家服装店。两位县太爷同时包养一个女人,居然互不知晓,而杨妹儿左右逢源,游刃有余。可是好景不长,两位官员利用手中职权,大肆敛财,置党纪国法于不顾,最终受到了法律的制裁。杨妹儿早已谋得实惠,听到风声,悄无声息地去了日本。
吴颌真的不愿回忆那段往事。他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一个原本单纯的女人,变成了蛇蝎心肠?最可怜的,就是女儿珂萘,从小失去母爱。当她看到别的孩子躲在母亲的怀抱里撒娇时,眼睛里便充满了羡慕与渴求。
吴颌从长椅上站起来,走到女儿身边,轻轻问道:“珂萘,你在看什么?”
“蚂蚁。那个是妈妈,那个是孩子,一起找食物。”珂萘天真地回答。
吴颌心里一阵酸涩,女儿是孤独的,没有母亲,没有玩伴,一群藐小而忙碌的小蚂蚁,竟然能让她看上半天。
“我们回家吧。我想,你已经饿了。”
珂萘点点头,随父亲回到了家。因为没有父亲的同意,她不敢打开电视机,尽管她很想看动画片。她要写生字,这是每天必须完成的任务。
吴颌在厨房里做菜,忽然听到了敲门声。佳明拎着烧鸡和一瓶白酒,笑呵呵地走了进来。
“看新闻了吗?出大事了!”
“天塌下起来,跟我没关系。每天给人家打工,累死累活,晚上还要辅导孩子学习,哪有心思看新闻?”
“孤陋寡闻。都发生两三天了,你还不知道?快把电视打开。”佳明眉飞色舞,“嘿,神了。我说地球打喷嚏,日本就地震了。又是海啸,又是核电站泄露,热闹着呢。”
电视上果然播放着日本受灾情况,房屋倒坍,其状惨不忍睹,海啸席卷灾区,人们流离失所,惊恐万状,如同灾难片中的特效镜头,然而这不是电影,是现实。
“这就叫报应!小日本也有今天。”佳明气愤里夹杂着幸灾乐祸,“当初他们是咋祸害咱老百姓的?这回也让他们尝尝生离死别的苦滋味,活该!”
吴颌突然想起已故的祖母,听她说,祖父就是在抗日战争中,死在日本鬼子的刺刀下,心肝被挖掉,肠子斩了几截。长子为了就爸爸,也死在屠刀之下,下体割掉喂了狗。她拉扯几个孩子,守了近六十年寡,从心底里恨透了日本人。
毕竟,那是军国主义的罪过。看着电视上无辜而可怜的日本难民,吴颌心里很不是滋味,“话也不能这么说,出了天灾,终归不是好事。谁都有家,谁都有兄弟姐妹。”
佳明以异样的眼光看了看他,换了一个话题,“听说,核电站泄露,核辐射很厉害。咱们国家不少人都从日本返回来了。”
这时,电视上正在播放采访片段,一群中国人聚集在机场,准备搭乘飞机回国。一个女人激动地说:“我想马上回到祖国的怀抱!温暖的怀抱,我爱祖国母亲!”
“妈妈,妈妈。”珂萘跑到电视机前,摸着电视屏幕上女人焦急而兴奋的脸庞。
吴颌和佳明仔细一看,可不,那个女人正是杨妹儿,一头卷发,浓妆艳抹,洋味十足。身边站着一个金发碧眼的老外。两人错愕地盯着电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不敢相信耳朵。
珂萘乐颠颠地跑回卧室,去拿珍藏的唯一一张母亲的照片。她对母亲没有任何记忆,只有每晚睡觉前,偷偷拿出母亲的照片,亲了又亲,带着美好的幻想进入梦乡。
吴颌默默地喝着酒,佳明也不敢乱说话。直到珂萘吃饱了,回屋写字时。佳明才嘀咕道:“什么玩意?思念祖国,还母亲?走的时候,咋跟火燎屁股似的?噢,辐射了,想起回来了。吃喝玩乐那会儿,怎么没听见她嚷嚷爱国呢?”
“那个小学教师……”吴颌喷了一口酒气,“我想约一下,成不成,试试看。”
佳明笑着说:“这就对了,以前失败的婚姻,就当是一个喷嚏,把它喷出去。爽!咱重新开始。”
第二天,吴颌把珂萘从幼儿园接回来。珂萘扭扭捏捏,欲言又止。在吴颌的追问下,珂萘说:“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吴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女儿的话,他想了想说,“也许你应该有个更好的妈妈。”
珂萘眨了眨眼睛,突然说:“幼儿园老师给我们将四川地震的事,她说,很多人都捐款了。这次日本地震,那些叔叔阿姨爷爷奶奶多可怜啊,我们也给他们捐点钱吧。”
吴颌一时语塞,憋了半天,说道:“你有爱心,值得表扬。按照你的意思,我们捐钱。”
“噢,太好了。我去看看,我还有多少压岁钱?”珂萘像一只快乐的小鸟,飞进了自己的卧室。
吴颌走到墙边,看着墙壁上悬挂的祖母的照片。那饱经沧桑的皱纹,似乎在诉说着中华民族的屈辱,他的脑海里突然闪现出无辜的祖父和被割掉生殖器的可怜的大伯,惨死屠刀下的一幕。看到杨妹儿趾高气扬的嘴脸,又看到女儿天真无邪的笑容,以及灾难下的日本老百姓,那惶恐无助的眼神……
他抚摸祖母的照片,喃喃地说:“捐吧,捐吧。”
以上是字典网为您提供的小故事:一声喷嚏。